第一一六四章勝負 崇禎十五年閏十一月二十四日中午,孫傳庭督率陜西三邊兵馬進抵遂平附近,大軍前鋒高杰部由西北迫近汝寧府城外圍賊軍連營。
李自成聞聽高杰率秦軍前鋒兵馬到來,立刻派遣麾下大將劉宗敏率部,與革、左五營的“革里眼”賀一龍合兵,前去迎戰。
未時左右,雙方在汝寧府城西北南汝河南岸十里鋪一帶撞上。
剛一接戰,高杰所部人馬幾乎是一觸即潰,轉身就往遂平縣城方向逃歸。
劉宗敏、賀一龍率部銜尾追擊,先是斬首數百,并俘獲一批人馬無算,但是隨后就在遂平東南數里外的沙河集遭遇固原總兵鄭家棟、臨洮總兵牛成虎率軍埋伏。
而一路向著遂平逃跑的陜西援剿游擊高杰,也在逃至沙河南岸渡口的時候,停下了腳步,就地收攏麾下散兵游勇,然后回頭作戰。
雙方在沙河集激戰至夜幕降臨,孫傳庭督后軍甘肅鎮總兵左勷、蕭慎鼎所部兵馬趕至沙河集以北的沙河北岸,并做渡河準備,劉宗敏、賀一龍見勢不妙,拋下大隊人馬,各率老營騎兵往南突圍逃走。
這一戰,孫傳庭麾下各部兵馬獲得了最后的勝利,以累計以傷亡和失蹤三千余人的代價,斬首流賊五千余級,俘獲流賊青壯七千余人。
二十五日凌晨,孫傳庭督率三邊援軍抵達汝寧府城外圍并取得沙河集大捷的消息,就被高杰親率探馬射進了汝寧府城的北門之內。
侯恂看到投遞入城的這個消息,心下稍安。
他有心派人出城聯絡孫傳庭,以便定下內外夾擊流賊的方略,但是無人站出來承擔這個高度危險的任務。
而方國安、孔貞會等人又流賊狡詐,常以偽書甚至偽裝設計誘騙官軍上當為由,反對守軍出城作戰。
如此一來,督師侯恂進入汝寧府城的不利后果開始顯現,本應該總攬各路援軍會剿事務,統一指揮各路援軍作戰的他,就這么隔著圍城的賊軍而與城外援軍無法互通消息。
至此,各路援軍之間所謂的統一指揮,也就無從談起了。
本來這一次各路援軍從四面八方趕來汝寧府會剿流賊,如果指揮得當的話,是很有可能重創流賊大軍的。
但是督師侯恂一入城,反而處在了一個與外界隔絕的狀態之中了。
雖然侯恂臨戰指揮的水平不高,可是有一個統一的指揮,總要比完全沒有統一指揮要好不少。
這樣導致的結果就是,當左良玉督率其麾下大軍姍姍來遲,于二十五日下午進抵汝寧府城以西三十多里的羅家店一帶時,突然發現自己接下來不知道該做什么了。
從羅家店往東,是一片地勢低洼、河流交錯的沼澤地帶,往北是遂平,往南是確山,越過沼澤地帶,繼續往東就是賊軍在汝寧府城西的大片連營。
地勢低洼、河流密布的沼澤地帶,原本可以作為大軍扎營的屏障,但崇禎十五年的閏十一月下旬,早已經是隆冬季節,而且出奇的冷。
而且這里的河流雖然多,卻都不是什么大河,湖泊沼澤也很淺,所以早早就凍上了,結了厚厚的冰,有許多地方人馬可以踏冰而過,幾乎通行無阻。
左良玉大軍抵達羅家店的消息,雖然汝寧府城內的侯恂等人一無所知,但卻根本瞞不住流賊的哨騎與眼線。
眼下的闖王李自成,早已經打出了奉天倡義大元帥的旗號,在會合了其他賊頭如羅汝才、老茴茴、革左五營、袁時中等部流賊人馬之后,麾下所領人馬與裹挾的流民,累計已經超過了四十萬眾。
這次前來攻打汝寧府城,更是號稱有百萬大軍。
百萬大軍當然是不可能的,但擁眾四五十萬,無邊無際鋪天蓋地而來,聲勢已經足夠駭人了。
更何況人多,耳目就多。
左良玉的大軍約有十數萬,前鋒人馬剛剛抵達羅家店一帶,其周邊就陸續出現了多股流賊的哨騎前來窺探。
與此相應的是,左良玉督率大批人馬的到來,也很快引起了身在遂平方面的孫傳庭的注意。
當天傍晚,孫傳庭就派了人前來送信,力邀左良玉督率大軍北上遂平,與三邊兵馬合兵駐扎,以免彼此被流賊大軍各個擊破。
但是孫傳庭的邀請,卻被左良玉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左良玉給的理由也很充分,一方面是天色已晚,另一方面是賊軍重兵在側,在這種情況下,大軍既然落腳,那就宜靜不宜動,否則容易引發混亂,一旦營嘯,后果不堪設想。
但他實際上就是不想跟孫傳庭會師合兵而已。
因為孫傳庭可不是普通文官,孫是三邊總督,而且有兵部右侍郎的加銜,還有御賜的尚方劍,一旦合兵之后,他就要受孫傳庭的節制指揮。
當然,這是其一。
其二,則是左良玉自恃人多勢眾,——其麾下有十四萬之眾,而孫傳庭麾下不過三四萬人馬罷了。
他和他的部將們都認為,孫傳庭力邀他率軍北上遂平,企圖與他會師合兵,主要是為了自保,同時裝一裝他孫某人三邊總督的聲勢。
一旦他去了,將來要是為汝寧府城內的“崇藩”解了圍,主要的功勞可就成了三邊總督兼兵部右侍郎孫傳庭的了。
最起碼,到時候誰的功勞大,誰的功勞小他就有口說不清了。
當然了,也不能全怪左良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畢竟這種事情在大明朝,尤其是崇禎年間實在是太常見了。
對左良玉來說,他寧肯這個功勞被督師侯恂占去,也不愿意被別的文官總督占去。
因為督師侯恂,好歹曾經對他左良玉有恩,算是他起家發家的重要貴人之一。
朝廷這次以侯恂為督師,自是看中了這一層關系。
而左良玉這一次倒也沒辜負侯恂對他的信任,確確實實算是盡起大軍,前來幫襯侯恂來了。
在這個節骨眼上,他跟督師侯恂還沒見上面,卻突然率軍跑到遂平,去跟孫傳庭合兵一處,知情或許會認為賊軍勢大,官軍相互抱團取暖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怕就怕在不知內情的人會怎么辦。
他要是這么做了,消息傳到侯恂的耳朵里,或許就會引起猜忌,以為他左良玉要改換門庭,投到孫傳庭門下了呢。
于是,當天傍晚,左良玉拒絕了孫傳庭的邀請之后,很快就派出幾路哨探,往北、往東,到處尋找督師侯恂以及隨行人馬的營盤,希望盡快聯系上,好確定下步方略。
而他根本不知道的是,侯恂及其隨行人馬早已在幾天前進了汝寧府城,在城外哪還能找得到他們的影子呢?
事實上,對侯恂及其隨行人馬的行蹤,孫傳庭也很疑惑,他也在到處尋找侯恂及其隨行人馬的下落。
他倒是推測過侯恂與楊文岳他們有可能已經進了汝寧府城。
但是當他觀察了流賊大軍擁眾數十萬人四面扎營鐵桶一般的巨大聲勢之后,他對自己的這個推測又充滿了懷疑。
然而不論如何,崇禎十五年閏十一月二十五日的夜晚注定是一個不尋常的夜晚。
孫傳庭遣使邀請左良玉會師合兵,遭到拒絕,心里極其不快,同時又因為聯絡不上侯恂、楊文岳,也得不到汝寧府城內守軍的消息,讓他對接下來的解圍之戰隱隱感到有些不安。
夜深人靜,遂平官軍大營深處,寂然無聲,但是他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左良玉也是如此。
因為當晚夜半時分,他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六股巡哨,只有一股按時返回,而且這一股百余騎精銳,就回來了十幾人。
報稱在哨探路上遭遇了賊軍騎兵的截殺。
至于其他人,尤其是其他幾股累計上千人的精銳哨探,就像石沉大海了一樣。
以左良玉的戰場嗅覺,問都不用問,就判斷他們都已經折在了外面。
這個局面讓左良玉心中充滿了不安,甚至連連夜撤軍西走的念頭,都在腦海中閃現了好幾回,不得不連夜召集部將商議對策。
他的大帳中幾乎徹夜燈火通明,哪里還顧得上睡覺。
與此相應的是,與左良玉設在羅家店一帶的大軍營地相距十幾里的一大片賊軍連營里面,最中間的一處營地核心的大帳內同樣燈火通明。
已經瞎了一只眼的獨眼龍“奉天倡義大元帥”李自成,盤腿高坐在一張位于大帳中后主位上的羅漢床上,正準備對一幫子悍將發號施令。
“額的心意定了,額與你們各路人馬,合起來總有四五十萬,雖說那天劉兄弟、賀兄弟在姓孫的那里折損了一些人手,但那不算什么,不過咱大軍的九牛一毛而已。額與你們有這么多人馬,豈能怕了那個姓孫的?
“想當年,他從山西追咱們到山西,又從陜西追咱們到河南,老闖王就是栽倒了他的手上。眼下,咱們跟他既然在這里又遇上了,那這個仇,咱就必須要報了,正好新賬舊賬一起都算了。”
李自成一口陜北話,而他嘴里的劉兄弟、賀兄弟,說的卻是劉宗敏、賀一龍。
劉宗敏是李自成麾下大將,堪稱左膀右臂之一。
賀一龍,外號“革里眼”,正是革、左五營這個相當抱團的流賊團伙的頭面人物。
劉、賀二人與高杰本是舊相識,所以那天高杰率官軍前來作戰,他們兩個沒能忍住干掉高杰的沖動,結果中了孫傳庭精心設計的埋伏,損失不可謂不小。
但是他們兩人那么做,卻是情有可原,雖然招致了其他一些賊頭的嘲笑,但李自成完全沒有怪罪他們的意思。
因為他們追殺高杰,實際上說白了也是為了給李自成報仇雪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