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五四章報房 楊振和鄧常春的談話,并沒有持續多久。
前后總共不到兩刻鐘的時間,他就告辭離開了。
雖然楊振并沒有那種三言兩語就能讓人納頭便拜的王霸之氣,但他總算成功與鄧常春搭上了線,并且建立了某種默契。
鄧常春并沒有明確表態今后要效忠于楊振,但他也沒有拒絕。
事實上,楊振沒有、也不可能在第一次跟他談話的時候,就直接提出這種要求。
目前情況下,雙方的信任并未建立,正如鄧常春不信任楊振一樣,楊振也并不信任他。
但是從短暫的談話之中,楊振也得到了自己想要了解的基本情況。
首先,祖澤潤之所以與這個鄧常春彼此認識,并且知道他的心思,是因為這個鄧常春同樣是在崇禎四年的大凌河被圍之戰中,走投無路,跟著其他人一起投降的。
但與祖澤遠、祖克勇等人不同的是,他不是祖大壽的嫡系。
他是山海關前屯衛的副將,是當時山海關副總兵何可綱的手下,當時跟在何可綱的軍中,與祖大壽的兵馬一起參與大凌河城的修筑。
在何可綱不肯開城投降,因而被殺之后,他們這些何可綱的部下被迫分食了何可綱的肉,隨后跟著出城降了。
但由于不是祖大壽的嫡系部將,對祖大壽控制錦州沒有用處,所以鄧常春以及類似鄧常春這樣的非嫡系將領,并沒有被列在最后放歸錦州的二十八人之列。
在名為逃回、實為放歸的二十八人之中,除去祖大壽自己,剩下的都是祖大壽的子侄輩宗族子弟,或者與祖氏有姻親的寧錦本地將門世家出身的將領。
如非如此,他們這個秘密,也不可能保守那么多年。
當然,黃臺吉也不是傻子,祖大壽真正的嫡子和嗣子,被扣為人質,也不在放歸的二十八人之中。
這也就是祖澤潤認得鄧常春的真正原因。
祖澤潤、祖可法、張存仁他們策劃“廣寧反正”的時候,也曾聯絡試探過鄧常春,但鄧常春在盛京戶部任職,沒有機會趕去廣寧,是以并未參與。
但是,鄧常春猜到了祖澤潤等人的謀劃,卻并沒有站出來揭發檢舉他們。
而這一點,也正是祖澤潤斷定他有反正歸來之心的根本原因。
當然了,這些情況,有一些是鄧常春說出來的,而有些則是楊振憑借自己已經了解的情況推斷的。
除了這些,楊振也從與鄧常春的談話中了解到,雖然盛京城有很多人反對,但多爾袞對于這次議和是認真的,而且對互市貿易相當迫切。
因為清虜缺糧已久,不僅盛京、遼陽、興京、廣寧等地八旗缺糧,而且清虜外藩蒙古部落方面和北方的伊徹滿洲各部落同樣缺糧。
而這些糧荒問題,在真正入冬之后,將會快速轉變為饑荒。
從鄧常春口中確認了這些情況之后,楊振嘴上不說,但心中攪黃議和的執念,就更加堅定了。
當然,在楊振和鄧常春的一問一答之中,楊振也了解和確認了一些“八卦”。
多爾袞果然還是納了大玉兒啊!
但是他對多爾袞的妥協行為,比如為了換取大玉兒和清寧宮皇后的支持,為了安撫兩黃旗的王公大臣,竟然明發旨意立福臨為自己的嗣子,感到非常的鄙視。
還以為你多么生猛呢,結果給你創造了機會,你不中用啊!
好在從先前的交易中,他沒吃虧。
多爾袞雖然在奪位的過程中沒有大開殺戒,沒有在盛京城大肆清除異己,殺得血流成河,但是楊振也從交易中不費一槍一彈拿到了熊岳城和蓋州城。
而今更是趁著多爾袞上位后力主講和以自固的時機,在三岔河口修筑了營口城。
有了這些收獲,先前的交易,其實也真不虧了。
崇禎十五年十一月十九日中午,楊振在征東將軍行營之中,再次會見了從宿醉中醒來不久的碩托、星內、羅碩以及鄧常春四人。
對于昨日午后會晤的幾個事情,給出了一個相對正式的答復。
關于貿易互市的地點問題,就按議和條款中確定的地點執行,在耀州城南蟠龍山下劃出一塊地方進行,雙方皆不駐軍。
關于貿易互市的時間問題,等待朝廷旨意下達后,雙方各派具體經辦之人面談。
關于貿易互市的物品種類與定價問題,初期以米麥粟等糧食為主,按約定價格交易,涉及其他種類,以后由具體經辦之人商議。
至于“通遠堡”的撤軍時間問題,以及雙方劃界的問題,楊振聲稱要等朝廷旨意抵達之后再商議日程。
楊振對他們說,自己之所以同意貿易互市的問題提前商議處置,是因為自己金海鎮儲糧僅夠自用,需要一段時間的采買或籌措,才能做好貿易的準備。
同時也要求碩托回去后,盡快備下交易的金銀。
而且,他還很貼心的知會碩托,若無充足的金銀,也可用戰馬或者其他牲畜來交易。
所以這一切,都弄得像真的一樣,以至于連陪同在場的金海北路總兵呂品奇,都毫不懷疑。
至于碩托,自然高興萬分,不僅沒再提營口城的修筑問題,也沒再提淤泥河、青石嶺一帶的金海鎮移民定居問題。
雖然劃界與撤軍的事情,沒有取得進展,但貿易互市的事情卻談了下來。
對他來說,已經是不虛此行了。
當然,在整個過程中,楊振沒對鄧常春再說什么話。
實際上了解鄧常春的出身,楊振對他的信任程度已經大為增加。
而昨天夜里的短暫談話,也已證明鄧常春并不抵觸楊振的拉攏,實際上他已經不動聲色的向楊振透露了清虜的重大內情。
比如糧荒的程度,已經到了要鬧饑荒的地步。
雖然這些內情,楊振從其他渠道或者其他方面,也能得出這樣的結論或者判斷,但卻遠不如從鄧常春這個直接參與經辦清虜戶部事務的清虜戶部右參政嘴里得來的更加真切。
正常情況下,這種情況是他這個戶部右參政絕不能對外透露的,更何況對方還是他們大清國的“生死大敵”楊振。
既然鄧常春愿意對楊振透露這些內情,那就說明他也有意向楊振示好,甚至是靠攏。
在目前情況下,這就足夠了。
當日中午的會見結束,楊振親自將他們送到了征東將軍行營的轅門下,并命呂品奇替自己將他們一行人送到城門外。
碩托他們帶來的清虜護軍,在昨日入城時,就被留置在了城門口的甕城內,并未真正被放入城。
很快他們會合到一起,在金海北路巡防營的陪同監視之下,出城快速北去了。
碩托滿懷期待而來,同樣也滿懷期待而歸,但是在這個酷寒的冬季里,他的期待注定要落空。
崇禎十五年十一月二十二中午,京師皇城東安門外,兵部尚書府邸后院。
尚書府的一個老仆,縮著頭,抄著手,急匆匆的往前院走去。
而他的左腋下,還夾著一摞剛剛請人從尚書老爺后院書房里抄錄出來的文書。
最近這些天,從兵部尚書府后院書房抄錄出來的一些文書突然身價倍增。
這些東西,原本在通政使司大門外,也能抄到,只是時間上落后一兩天而已。
其實如果不著急的話,但凡是皇上讓司禮監的內相老爺們“批過紅”后發往各部經辦的奏本、題本等文書,還有皇上叫內閣的大學士老爺們頒布的圣旨、上諭等詔令,過上一段時間,短則數日,長則旬余,必定會出現在朝廷的邸報上面。
上面寫的什么也不會變,文字不會多也不會少,而且還是免費的,根本用不著花大價錢從尚書府里買。
但是能有人買,而且出高價買,這個尚書府里的老仆也很高興。
俗話雖然說的好,宰相門前七品官,可他這個兵部尚書府第的老門房,卻并沒有太多人把他當回事兒。
他聽別人說,以前的兵部尚書府第來拜謁的文官武將日日不絕,尤其是武將出手相當闊綽,干個門房里面領頭的,做一年下來比當一個沒有油水的七品官強多了。
可是好日子一去不復返了。
輪到他家老爺當上了兵部尚書,也輪到他當上了這個尚書府第的門房頭子,竟然沒有了那樣的好日子。
不僅前來拜謁的文官武將屈指可數,而且一個個又窮又橫,就是有孝敬葉落不到他一個門房的手里頭。
還真是多虧了一些小的民間抄報房,為了早幾天把朝廷的消息刊登出去賣個好價錢,他們總算是求到了尚書府的門房上。
于是這個老門房就與伺候在后院書房的府中書辦合作,時不時的抄錄一些朝廷政令文書賺一些零花錢。
因為,這樣做,并不違反大明律。
而且只要是司禮監“批過紅”后,發往內閣、六部以及其他各衙門的文書,都是可以公開傳抄的。
大明朝的各大衙門里面,有的是人在做這樣的“生意”,都在搶著在第一時間把消息賣出去換錢。
事實上有很多寄居京師的落魄文人,都在靠這個吃飯。
因為許多民間抄報房,主打的就是速度,他們沒有時間搞什么活字印刷,更加犯不上去搞什么雕版印刷。
所以雇傭了大量落魄文人當寫手,專門抄錄出售朝廷的官員任免、政令、捷報等官方文書,幾乎相當于幾百年后的時政新聞之類的報刊了。
也正是因為有了這類民間抄報房的存在,這個陳尚書府的老門房才在門房頭子這個崗位上干得津津有味。
他相當于一個尚書府時政新聞的中間商,他先從陳新甲身邊的書辦、文吏手里花錢買來由他們抽空抄錄的朝廷即將發布的各種文書,然后再加價賣給那些在尚書府門外求購的抄報房買手們。
有的時候,求購的抄報房買手們多,他還會讓他們競價,價高者得。
當然了,這樣的場面并不多見。
而他以往以競價的辦法賣出去的最貴的一份抄錄文書,也才二兩銀子而已。
但是最近,他聽說有個新開的洪興抄報房的買手,愿意出五兩到十兩的高價求購來自關外的消息。
這讓他很是留心在自家老爺身邊的文書。
今天一大早,剛過了寅時,他就挑著燈籠給轎夫開道,護送尚書老爺去上朝了,直到巳初,才陪著散朝的老爺回到府上。
尚書老爺累夠嗆,自去后院休息了。
而他也順利拿到了一直合作的那個書辦抄錄的文書。
方才交接的時候,他翻看了一眼,里面還真有與關外有關的文書。
雖然他識字不多,可還是認得清國二字的。
作為兵部尚書身邊的老仆,什么東虜、清虜、清國這樣的名字,都快把他的耳朵磨出繭子了。
他暗下決心,一會兒一定要賣個高價,決不能枉費了自己這一天天起個大早的辛苦。
來到府門外,果然有幾家抄報房的買手在寒風里蹲著等候。
“洪興記的人來沒來?”
這個老仆到了大門口,往臺階上一站,從腋下取了文書,就開始喊了。
一個蹲在臺階下,守門石獅子旁邊避風的漢子,立刻笑著站了起來。
“在,在,在,陳爺知道俺們洪興記,還請陳爺多多關照俺們!”
“別他娘的蹬鼻子上臉,爺做的是買賣,今日不是你獨家,價高者得,爺有關外消息,你們洪興記可先出個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