鴨江下游尤其是出海口附近江面的水位,每天都會隨著海上潮汐的變化而變化,傍晚開始漲潮,次日清晨回落,幾乎日日如此。
可是每個月里,總有一天潮水的水位會漲到最高,有時候是望日的前一天,有時是望日的后一天。
而崇禎十五年的四月,鴨江下游水位漲到最高的這一天,正正好好是四月望日的當天夜里。
就在當夜戌亥相交之時,鴨江下游水勢大漲,航道水面比往日寬出了將近一倍有余,水位也已經上漲到了連瀛洲號、樂浪號這樣的巨型戰船也可以通行無阻的程度。
早就盼著這一天到來的嚴省三、仇必先等人,于當夜亥時下令整裝待發的船隊啟航北上,浩浩蕩蕩往就九連城的方向行來。
由于是夜間行船,加上江上有霧,能見度不高,嚴省三指揮大船隊北上的速度快不起來,短短三四十里的水路,走了將近一個時辰。
直到當天夜里接近夜半子時,前哨船隊才小心翼翼的繞過叆哈河口,抵達新義堡與虎山炮臺之間的江面之上。
之前身在后方的嚴省三雖然已經知道了楊振在新義堡方向取得的大捷,而且也已經知道了之前有關虎山炮臺失火的情報,但是對于率領船隊行經虎山炮臺俯瞰的江面,他依然充滿警惕之心。
但是,可以安排試探清虜炮位的前哨船隊的抵達,絲毫也沒有引起虎山炮臺上的任何炮擊反應,則令他膽子頓時大了起來。
于是當夜子時,船隊主力浩蕩北上,包括裝載大批重炮吃水較深的龐然大物瀛洲號、樂浪號,也一同沿著鴨江的主航道,順利抵達了楊振新義堡大營的西門外江面。
“都督,卑職幸不辱命,已帶瀛洲號、樂浪號等大小戰船三百艘抵達軍前,各大小戰船裝載重炮共計一百七十五門,各類彈藥齊備,隨時可以發炮攻擊九連城,請都督示下!”
就在新義堡大營西門的江岸碼頭之上,嚴省三帶著仇必先等人見到了親自前來江岸處迎接他們的楊振。
一照面,嚴省三、仇必先一行人立刻上前見禮,在匯報所率船隊情況的同時,也趁機向請示船隊的下步安排。
而且嚴省三話里話外的意思也很明顯,就是希望楊振能夠下令,讓他們帶來的裝載了大批重炮的船隊可以立刻發起對九連城的炮擊。
“不急,不必急著去打九連城。”
面對嚴省三有些急不可耐的請示,楊振倒是好整以暇,顯得一點也不著急。
“呵呵,我今日剛聽說,坐鎮鳳凰城的清虜偽鄭親王濟爾哈朗,很可能已親率數千精銳抵達了險山堡。我們要給他們一點時間,讓他們有機會進入九連城才好啊!”
“這——,都督的意思是?”
對于楊振的這個說法,跟隨在側的張臣、李祿等人早已經是見怪不怪了,但是剛剛抵達軍前的嚴省三、仇必先等人卻一時有點摸不著頭腦。
他們一直以為,楊振之所以沒有對九連城發起攻勢,完全是因為他們率領的水師船隊還沒有抵達軍前。
然而現在看來,似乎并非僅僅如此,在楊振的心目中,顯然有更大的謀劃。
“我們來打九連城,首先是圍點打援,現在濟爾哈朗率領的清虜援軍剛剛出動,九連城還可以再放一放。”
面對有些疑惑的嚴省三和仇必先,今夜心情頗為不錯的楊振,十分難得地向他們進一作了解釋:
“反正你們帶領船隊來了以后,九連城就已經是煮熟的鴨子飛不了了,既然如此,我們不妨再等一等清虜的反應。若是濟爾哈朗進了九連城,我們就連他一塊包餃子!”
“如果清虜偽王不進九連城呢?”
或許是楊振現在的說法,與之前在安東城時的布置反差有些大,嚴省三依然有些疑惑。
“呵呵,如果他不進九連城,那我們就繼續等,只需牽制住他,一直到他的后方起變化。”
“都督說的清虜后方,可是鳳凰城?”
“沒錯。”
“卑職明白了!”
直到楊振如此說,嚴省三方才弄懂了楊振這段時間的謀劃,當下點了點頭,不再多問。
然而這個時候,一直跟在一邊的小將仇必先突然開口說道:
“可是都督,今夜咱們船隊到此,難道就閑著不成么?江上水勢今夜最大,瀛洲號、樂浪號可以暢通無阻橫行無忌,但若過了今夜,恐水勢消退,行動不便,到時它們所載重炮之威力,可能會由于不能抵近炮擊而大打折扣!”
“是啊都督,此節亦不可不慮!”
仇必先的話音一落,嚴省三也立刻反應了過來,馬上補充了一句。
與此相應的是,緊隨楊振一起在夜里迎候船隊到來的張臣和李祿二人,也一同看向楊振,都是皺著眉頭,若有所思。
楊振本人當然也是如此。
不過,這樣的問題當然難不住楊振。
經過片刻思考之后,楊振看著仇必先,點了點頭說道:“很好,很好,必先年紀雖小,卻也很有大將風范,考慮事情很全面,這一點非常不錯。”
楊振先是夸贊了仇必先一句,隨后馬上說道:
“這樣吧,此地江面今夜水勢闊大,不善加利用,的確有些可惜,如今九連城雖然不能急著去打,可是江對岸的虎山炮臺卻應當早早拿下方好。
“從此處江面略向西北航行,過江即可直抵虎山炮臺山下,虎山地勢險要,向西可控扼叆哈河口,向東可俯瞰鴨江航道。
“其上既有清虜駐兵的營寨,也有我大明昔年構筑的營壘,且有長城環繞,又有炮臺多處,今夜你們帶炮船抵達這里,正好先拿虎山開刀!”
“都督英明!”
楊振話音剛落,就在嚴省三、仇必先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一直在旁邊靜聽楊振說話的張臣和李祿倒是先行做出了反應,就見他倆突然一起躬身抱拳沖楊振這樣說道。
如此一來,有了楊振的明示,又有了張臣和李祿的支持,嚴省三與仇必先二人自是沒什么可說的,當下一起抱拳說道:
“得令!”
二人說罷,對視一眼,再看楊振并無其他說辭,當下干脆連大營也不進了,而是后退數步,便在楊振的注視之中轉身回到了停靠在岸的小船之上。
很快槳聲傳來,二人乘船回到江面,各奔自己的旗艦去了。
而楊振等人,也沒有離開江岸碼頭,同時也無人再說話,眾人只是靜靜望著朦朧月色霧氣中水勢越發浩蕩的寬闊江面,目送著剛剛停泊下來的大船隊重新揚帆行動起來。
此時的江面,雖然相當開闊,水勢浩大,可是比起海上來,到底是差遠了。
對于早就習慣了海上航行的嚴省三船隊來說,不管是鎖定目標,還是調整航向,根本算不得什么難題。
何況在他們的大船隊之中,還搭配了之前已經多次來過此地哨探水文地形的仇必先及其水師營的將士們在前面帶路。
所以,楊振等人目送船隊重新起航轉向不到半個時辰,就聽見江面上傳回了第一聲炮響。
子丑交替,江上霧氣升騰,越來越重,雖然停泊在江上的大船隊并未開出去多遠,距離江岸最多不過二里地,可是楊振等人卻只能聽見船載重炮此起彼伏的隆隆炮聲。
至于重炮發射時伴生的炮口焰,他們幾乎一點也看不見。
事實上,楊振之前已經有過判斷,基本上已經認定清虜放棄了虎山炮臺,覺得自軍的兵馬或許可以直接乘船登岸占領虎山炮臺所在的整個馬耳山,而不必浪費重炮的彈藥。
但是事到臨頭,楊振卻又擔心清虜在虎山炮臺仍然留有駐守的人馬,擔心清虜沒有撤離干凈或者干脆就是一個精心設計的陷阱。
所以,想來想去,想說話的話并未說出口,而是任由嚴省三和仇必先二人率領由瀛洲號、樂浪號領銜的大批炮船,以牛刀殺雞之勢,對著虎山炮臺所在的馬耳山發起了勐烈的轟擊。
當然了,楊振也想通過此舉,告訴九連城內的清虜鎮國公費揚武,自己裝備有大批重炮的水師船隊已經到了。
而楊振這樣做的目的,其實依然是迫使九連城內的費揚武或者其他將領,繼續向濟爾哈朗或者寬甸等方向的清虜請調援軍。
對楊振來說,拿下九連城固然非常重要,可是更加重要的事情,卻是大批量的殺傷清虜的有生力量。
且說炮聲接連不斷想起之后,因為看不見對面的具體情況,楊振在江岸處觀望了一會兒,就將帶領新義堡大營兵馬策應水師船隊作戰的指揮權交給了張臣,他自己則在眾人的勸說下回營休息去了。
炮聲隆隆之中,九連城內已然燒退清醒的費揚武膽戰心驚,整個下半夜無法安眠,接連派出了兩撥信使分赴險山堡和寬甸堡求救。
在他看來,明軍水師船隊到來后發起的大舉炮擊,是楊振對九連城發起總攻的前奏。
費揚武和佟六十計議來計議去,一致認為,最遲在天亮前后,楊振統率的明軍就會發起大規模的過江作戰,然后對九連城發起總攻,真到那時九連城的滅頂之災就要來了。
他們的判斷,當然錯了。
但是在夜暗之中,江面上情況不明,費揚武拖著病體登上九連城最高處往江上看,月色朦朧和霧氣籠罩下,只能看見黑壓壓的一大片船團。
再加上江面上持續不斷的隆隆重炮之聲,有些驚慌失措的二人一時也搞不清楊振的水師船隊接下來會轟擊何處,因此也只能得出這樣的判斷了。
當然,他們怎么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濟爾哈朗會怎么想。
而當天夜里,身在險山堡內的清虜偽鄭親王濟爾哈朗,在楊振下令嚴省三率船隊炮擊虎山炮臺的時候,同樣沒有安眠。
等到鴨江上的炮擊開始,隆隆的重炮轟擊之聲在夜深人靜時分一直傳到了險山堡一帶。
聽聞九連城一帶有隆隆炮聲傳來,濟爾哈朗在費揚武求救的信使抵達險山堡之前,就已經命令云集險山堡的清虜兵馬整裝待發了。
等到派出打探消息去的巴牙喇營精銳噶布什賢超哈帶著費揚武的求救信使返回險山堡之后,濟爾哈朗更是于當夜寅時前后盡起險山堡所有清虜兵馬直奔九連城方向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