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有些六神無主的女一宮天皇,看見就在一旁對她細語的龍溪禪師宗潛,也仿佛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對談了起來。
因有懂倭語的何廷斌在場,楊振倒也并不擔心這個龍溪禪師宗潛從中搞什么幺蛾子。
倒是湯瑪士佩德爾站在一邊,盯著龍溪禪師宗潛,臉色不善,不住地詢問何廷斌倭人女天皇說了什么。
當然,龍溪禪師宗潛與倭人女一宮天皇兩個人,是不可能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兒搞什么密謀的。
他們只是對談了幾句話后,女一宮天皇沉默了一會兒,就抬頭看了楊振等人一樣,隨即低頭說了一串倭語。
女一宮天皇終于說話表態,楊振也好,湯瑪士等人也好,自然都很在意。
女天皇話音一落,楊振、湯瑪士等人立刻將目光轉向了聽得懂倭語的何廷斌臉上。
而此時的何廷斌卻仍是一臉的不喜,顯然女一宮天皇的態度并不是何廷斌樂見的。
果然,楊振很快就聽見何廷斌說道:“楊都督,湯瑪士甲必丹,倭人女一宮天皇說,如此大事,只能訴諸朝臣公議,若滿朝公卿贊成,她自然會遵從公卿朝議。”
楊振聞言,心中又是一陣不爽,壓抑已久的怒火,眼看就要噴薄而出了。
眼前這個不起眼的女天皇倒是不完全湖涂,竟然知道在她的父親將責任推到她的身上之后,趕緊甩鍋出去,推給公卿朝臣。
不過她既然有了這個態度,那楊振也就不慣著了。
看看眼下的光景,日頭已偏西,時辰早已過了未時,楊振自知不能再耽擱下去,于是大聲說道:
“既然這樣,何廷斌,龍溪禪師宗潛,你二人現在就把女一宮天皇的旨意,傳達給今日在場的每位公卿,就讓他們用腳表態吧。
“所有贊成聯軍和平條件,同意就此停戰議和的,站到左側來。不贊成,不同意的,統統站到右邊去!立刻,馬上!”
對于楊振的這個命令,湯瑪士佩德爾也沒有異議。
同樣被倭人推三阻四搞得心頭火起的他,不僅沒有異議,而且在楊振的命令下達后,一張臉陰惻惻的,緩緩地從腰間抽出了指揮刀。
那意思,顯然是想看看有哪個不怕死的敢在這個時候反對和議。
而當湯瑪士佩德爾抽出了指揮刀以后,站在外圍的荷人火槍手們,也紛紛推開懷里的倭人侍女,拿起了上著刺刀的火槍,盯著大極殿臺基下的倭人公卿們虎視眈眈。
緊接著,何廷斌與龍溪禪師宗潛一前一后,將楊振的意思,以及倭人太上天皇、今上女一宮天皇的旨意宣布了下去。
雖然離得近的倭人公卿貴族,之前已經隱約聽到了后水尾院太上天皇政仁以及今上女一宮天皇的說辭。
但是聽見何廷斌和龍溪禪師宗潛二人的正式宣告之后,仍然亂了一陣子,不少原本跪在楊振左手邊的人,義憤填膺地爬起來挪到了右邊。
而原本就跪伏在右邊的倭人小朝廷公卿貴官們,則一個個挺直了腰板,梗著脖子,斜視著楊振等人,仿佛示威一般。
不過,隨著荷人火槍手紛紛拿起火槍圍了上來以后,尤其是張國淦領著大批金海鎮火槍手圍了上來以后,從左往右挪動的公卿立刻就暫停了。
有的站在中間猶猶豫豫,不知道應該繼續往右邊去,還是應該立刻退回來。
楊振見狀,大踏步來到臺基前沿,居高臨下厲聲喝道:“爾等,贊成和議條件的,往左,反對和議條件的,往右!居中者,一律以反對和議論處!”
楊振再次命令宣示之后,何廷斌立刻將之翻譯成了倭語,大聲傳達了下去。
這下子,原本在左側原地張望的公卿們,聞言低頭跪實了,不敢三心兩意。
而已經站到了中間,不知道該繼續向右,還是回到左側原地的,立刻扭頭回到了左側一列。
就是剛剛已經走到右側一列里的個別公卿,聞言也所有動搖,站在左側隊列里東張西望,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然而,楊振心意已定,不準備再給他們任何機會了。
“湯瑪士老弟,眼前的情況已經很明白了,站在咱們右手邊的這幾十個倭官,就是反對我們的人,他們是不會跟聯軍合作的,如何處置他們,你先說句話吧!”
“反對我們的人,就是我們的敵人,不肯跟聯軍合作的人,同樣是聯軍的敵人。他們既然要做我們的敵人,那么我們當然要像處置敵人一樣處置他們!”
湯瑪士佩德爾顯然對殺人這件事絲毫也不放在心上,當弄清楚面對自己站在右側的倭人,都是不肯答應和平條件的死硬派之后,馬上將手里的指揮刀狠狠直向他們,爾后大叫道:
“殺死他們,殺死他們,反對我們的人都得死!”
湯瑪士喊出的口令,用的是紅毛語,在場的人里,除了荷人火槍手以及他們的仆從軍黑皮烏番奴之外,只有何廷斌能夠聽懂。
而何廷斌立刻就像楊振低聲做了翻譯。
事實上,根本不用何廷斌的翻譯,楊振也知道湯瑪士大聲吼叫出來的命令的意思。
楊振是故意將這個下達屠殺命令倭人反對派公卿的機會,讓給湯瑪士的。
湯瑪士佩德爾一直希望在自己的荷人部下面前出點風頭,好為將來在荷蘭東印度公司大員長官府以及巴達維亞總督府的高升積累聲望。
對此,楊振當然也愿意在適當的時候助他一臂之力。
也因此,當看見湯瑪士將手里的指揮刀狠狠直向那群倭人死硬派,當看見費里第里克從臺基上跳下,吼叫著指揮臺下的荷人火槍手以及烏番奴手持長長的火繩槍一擁而上,紛紛用刺刀將那群反對和議的倭人公卿就地刺死的時候,楊振的心情是相當輕松的。
他的臉上,甚至自始至終都保持著十分澹然的微笑。
畢竟是京都城里養尊處優的倭人貴官而已,死多少,楊振都不會在意。
如果不是因為眼下的時機并不成熟,楊振甚至毫不介意將腳下跪著的所有倭人皇室以及公卿貴族們殺個干干凈凈。
還真別說,當湯瑪士佩德爾終于發威,指揮荷人火槍隊將幾十個反對接受和議的倭人公卿全都處死之后,剩余的那些跪在左側瑟瑟發抖的其他公卿們,一下子就好說話多了。
與此相應的是,見識了荷人虐殺大臣的手段之后,京都倭人朝廷真正的當家人,后水尾院太上天皇也不敢抵觸楊振等人了。
到了當日傍晚時分,幾份由漢文和倭文雙語書寫的明倭和約以及由荷文與倭文雙語書寫的荷倭和約,終于達成了。
尤其是,當跪在大極殿前表示贊成和約的倭人公卿貴官們全部完成了簽字畫押之后,再也不敢拒絕楊振要求的后水尾院太上天皇,也在一式三份的明倭與荷倭和約上面老老實實地分別簽字署名用了印。
至于提議將此和約訴諸公卿朝議決定的倭人今上天皇女一宮,看著擺在面前的一份份和約,臉色更加煞白了。
她沒想到,她不僅沒有避開這個和約,而且還搭上了真正效忠于皇室的一批公卿朝臣的命。
不過,令她內心稍感一絲絲寬慰的是,不僅她的父親太上天皇在上面用了后水尾院的金印,而且她所簽的和約,是經所有幸存的朝臣們請命之后她才同意的。
當然了,這也是一直躲在幕后不肯出頭的后水尾院太上天皇政仁,最后之所以咬牙署名用印的原因。
否則的話,這個后水尾院太上天皇真的有可能不戰不和不言不語,就那么硬頂著硬拖著。
對楊振來說,不論如何最后都得同意,所謂的經過公議與朝請,跟脫褲子放屁沒什么兩樣,完全是浪費時間多此一舉。
可是對于后水尾院太上天皇政仁以及被推出來背鍋的女一宮天皇來說,有了這么一出之后,他們將來可就有了甩鍋卸責的余地。
對他們來說,這個明國的將軍總是要走的,而那些長相兇惡的洋夷,也是要走的。
等他們一走,自己關起門來繼續當自己的天皇。
到時候如果有人追究割地賠款議和的責任,自己完全可以甩鍋給今日贊成和議的朝臣公卿們,從而維持住皇家的體面。
當然了,這只是后水尾天皇政仁他們的一廂情愿,如果他們知道楊振在想些什么,他們就不會這么認為了。
和約達成之后,天色已然黃昏。
楊振下令將皇室成員與倭人朝臣們分開關押在大極殿以及附近的朝房中后,立即下令進入宮城的各部人馬輪番休整。
該食用干糧的,趕緊用自備的干糧填飽肚子,該打包行囊的,趕緊將皇城內值得打包帶走的貴重物品打包備好,只等入夜之后連夜撤離京都皇城。
其實,自從進入倭人的京都皇城以后,楊振就一直在擔心皇城外的情況。
這次前來京都,楊振統帶的兵馬不多,左支右派之后,人手更顯不足,無法完全控制住京都城的左右京區域,更無法掌控左京以東地區的諸多佛寺神社。
特別是,當楊振得知,傳說中的京都寺社奉行吉田兼從不在大極殿前的小廣場上之后,他的心里始終有一種隱隱的擔憂,總覺得這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京都寺社奉行,一定是在召集人馬準備反撲自己。
所以,楊振并不準備在腳下的這座皇城內過夜。
只等入夜之后,在夜色的掩護之下,盡快帶著自軍在倭人京都大內里的繳獲與俘虜,以及與倭人天皇公卿們達成的和約,撤離此地。
對于楊振的這個決定,楊振自己麾下人馬自然沒有話說,理解的要執行,不理解的也得執行,但是湯瑪士佩德爾部下的荷人火槍手們卻相當不滿意。
他們辛苦了一天一夜了,個個累得要死,就等著盼著今晚夜宿倭人的皇宮,好好享受一下自己最好的戰利品也就是倭人宮中侍女們呢。
結果你這個不體貼下情的明國指揮官卻要棄了好不容易打下的皇宮大內連夜撤離,真是豈有此理!
楊振的命令下達后,精蟲上腦的荷人火槍手的意見很快就通過槍炮長費里第里克,反映到了湯瑪士佩德爾的面前。
湯瑪士佩德爾不想得罪自己的部下們,于是在稍事休息之后,就來尋找正在嚼著干炒米填飽肚子的楊振,想要建議楊振,讓聯軍在倭人皇城內好好休整放松一晚。
但是,還沒等他找到機會靠上前去開口說話,他就看見楊振的一個部下軍官,急匆匆地從朱雀門的方向趕來見通報軍情。
于是,晚了一步的湯瑪士佩德爾只好在旁邊聽著。
“都督,倭人反撲的人馬已到宮門外了,烏壓壓的一大片,怕是足有三五千人!”
“哦?”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