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平安宮,朱雀門前,百步開外,朱雀大路與二條大路交叉口。
楊振帶著孫登選的沖天炮隊以及王俊的擲彈兵隊,在日出時分抵達了這里。
而比他們早一步抵達此處的,既不是張國淦指揮的火槍手們,也不是嚴省三率隊沿著鴨川迂回的人馬,而是湯瑪士佩德爾率領的荷人火槍隊及其仆從烏番奴們。
湯瑪士佩德爾一見楊振率隊抵達,馬上滿臉笑意地迎了上來。
顯然,他對于眼前已經取得的戰果十分滿意。
畢竟包括楊振自己,都沒有料到,對京都城的進攻會如此容易,而且如此容易就打到了此行最后的目的地。
“楊都督,你們來的剛剛好,我們已經試著對前面這座城門發起了進攻,但是沒有火炮,是很難打破的,要想攻入這個城門,需要你們的幫助!”
平安宮是京都皇居所在,又叫大內里,而此時大內里地勢最高的大極殿已然在望。
但是,朱雀門上云集的上千弓兵、長槍兵以及隱藏期間的鐵炮足輕即火繩槍兵,卻成為了一道避不開的障礙。
楊振已經注意到了湯瑪士所說的情況,不過他同樣也注意到了,在這個倭人重兵守御的朱雀門前,并沒有護城河。
只有一條貫通東西的“二條大路”。
這里的二條,不是兩條,而是第二條的意思。
倭人平安京,也即京都城的布局,學的是大唐都城的布局,皇宮坐北朝南,朝南的正門叫朱雀門,而貫通南北的大街,就叫朱雀大街。
與此相應的是,皇宮北門外的東——西向大路,叫作一條大路,皇宮南門即朱雀門外的這條東——西向的大路,就叫二條大路。
依次類推,整個京都城從北到南,一共分布有九條大路,而在九條大路與朱雀大街交匯處有一個象征正門巨大鳥居,就是入城的正式城門所在。
而這個貫通南北的朱雀大街,也把京都城一分為二。
東邊的叫洛陽,又叫左京,棋盤一樣分布著公卿貴族的宅院和各種寺社。
西邊的叫長安,又叫右京,同樣以棋盤樣式分布著各式民居和町人屋敷。
此時此刻,走鴨川水路進入左京區域的嚴省三,正率領其麾下人馬,在朱雀大街以東殺進殺出。
而張國淦及其所部人馬,則正在朱雀大街以西、所謂右京區域的町人街巷之間攻擊前進。
對于倭人,楊振自然不會留情,敢于反抗的當然要格殺勿論。
所以盡管此時張國淦、嚴省三等人尚未抵達朱雀門前,但是楊振并不著急。
因為只要消滅了京都城的外圍反抗力量,這個皇宮就必然不能幸存,不過是早晚而已。
而且楊振也需要等待張國淦率軍殺穿右京所轄的地區,直接殺到皇宮的右后方,然后徹底實現對皇居大內里的封鎖。
那之后,就可以甕中捉鱉了,皇宮內的人物,就一個也跑不掉。
這是之前就定下的計劃,現在也沒有更改的必要。
“呵呵,湯瑪士老弟,咱們都已經打到這里了,還有什么可著急的呢?讓他們再蹦跶一會兒吧,左右也蹦跶不了多久了!”
湯瑪士聽了楊振說的話,撓了撓頭,似乎搞不清楚蹦跶是什么意思。
不過他也聽明白了一點,那就是楊振并不著急,而且對拿下眼前有人守衛的皇宮胸有成竹。
就在兩人對話的時候,朱雀門上有人高聲哇哩哇啦地喊了什么話。
所以楊振自顧自說完答對湯瑪士的話,沒再理會他,然后就轉向了跟在一邊的何廷斌。
“都督,那人說,他是后水尾院太上天皇的侍從官少納言,名叫巖倉有能,他想面見都督。”
“面見我?怎么個面見之法?你告訴他,他要想見我,就打開朱雀門出來!叫他放心,我不會趁機發動進攻。”
楊振本來就想先勸降一下,穩一穩眼前這個皇宮內的人心。
既然對方有人主動提出面見,那正好借此機會勸降,也借機了解一下大內里的情況。
楊振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何廷斌之后,何廷斌立刻邁步上前了一頓距離,把楊振的意思大聲喊了出去。
而對面朱雀門上方才出聲請求見面的人,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間人群一陣松動,又過了一陣,朱雀門吱吱呀呀地開了一道縫,從中閃出一個頭戴垂纓冠身著黑色雜花袍的年輕人來。
那年輕人腰里別著一大一小兩把刀,但是兩只手卻沒有按在刀把上,而是一起舉著一桿白色小旗。
楊振定睛一看,白色小旗上面卻是黑色的菊御紋。
這是倭人皇室的家紋。
當然,就在朱雀門打開一道縫的時候,湯瑪士突然靠近了楊振,低聲說道:“楊都督——何不趁此機會下令攻入?!”
楊振扭頭看了他一眼,還沒有回答,就聽見當面的朱雀門吱嘎一聲就要重重的關上了。
湯瑪士見狀,尷尬地聳了聳肩,退到了一旁。
就在這個時間里,那個自稱后水尾院太上天皇侍從少納言的年輕人已經舉著旗子,來到了楊振等人跟前不遠處。
然而讓楊振詫異的是,這個自稱巖倉有能的京都公卿少納言,竟然向著身材高大的洋鬼子湯瑪士佩德爾來個九十度的鞠躬。
看來在倭人的眼里,他們想當然地就認為,能夠率軍打到他們京都城朱雀門前的領軍之人,一定是洋夷。
不過楊振見狀,又見湯瑪士佩德爾也是一臉懵比的樣子,楊振干脆將錯就錯,使勁沖他點頭撇嘴,示意他出面應對。
此時原本想要出聲介紹己方真正主事人為誰的何廷斌,看見楊振如此,當即停下了腳步,閉上了嘴。
而這時,那個幾乎鞠躬到地的倭人后水尾院少納言巖倉有能,也直起了身,對著湯瑪士佩德爾哇哩哇啦地說了一通話。
湯瑪士當然也聽不懂,只能扭頭去看何廷斌。
這時就聽何廷斌用中國話翻譯道:“巖倉有能說倭人皇家與荷人,與大明,并無往來瓜葛,更無冤,也無仇,他問我們,因為何故前來京都城?他們要怎么做,我們才會同意退兵。”
說完了這些,何廷斌才又用荷蘭語翻譯了一遍。
何廷斌這個唐通事的表現,顯然立刻引起了巖倉有能的注目。
而接下來更令巖倉有能驚愕的是,站在他眼前的那個金發綠眼白皮洋夷得不能再洋夷的湯瑪士佩德爾,居然嬉皮笑臉地用中國話回答了他。
“以前沒有來過,現在就不能來嗎?哈哈,我們來這里,當然是為了和平,只要你們無條件投降,我們得到了想要的,我們就會退兵!楊都督,我說的,沒有錯吧?”
湯瑪士佩德爾的話,前半句是居高臨下對巖倉有能說的,其中的蠻不講理,自然把巖倉有能氣得夠嗆。
可是湯瑪士佩德爾最后的話,卻是轉向了楊振說的,更是直接把巖倉有能驚住了,一雙小眼睛瞪得溜圓,滿臉不可思議地看著楊振。
“楊都督?難道你,你才是來犯京都之軍的主事之人?!”
巖倉有能這么一開口,登時把楊振以及楊振左右的許多人都給驚著了。
因為這小子一開口,說的竟然也是中國話。
巖倉有能看起來二十多歲,面白無須,細皮嫩肉的,像個宦官。
而楊振驚愕過后,一想到這個眼下是京都朱雀門前,而眼前這個年輕公卿一看就是出身京都官宦世家的人,很快就釋然了。
德川幕府早期,鎖國令下達之后,有很多當時旅居倭國的大明商人歸化成了倭人。
其中有投身藩主大名之家充當家臣藩士的,也有投靠倭人朝廷公卿世家充當辦事人的。
加上這個時候的倭人,不管是公文書寫,還是私人書信,又說買賣文書,幾乎通用漢字。
所以,不少倭人藩主大名或者京都公卿世家會有唐通事服務,而目光遠大的公卿世家,更是會教導子弟學習漢文。
如此一來,這個巖倉有能會說漢話,也就不足為奇了。
“我完全贊同湯瑪士甲必丹的說法,我們既然來了此地,就要見到你們的天皇,而且不得到我們想要的東西,我們也絕不會空手而回。”
面對巖倉有能的驚問,楊振先是表明了自己與荷人相同的立場,然后想了想,又向他補充說道:
“呵呵,巖倉有能,我這么說,你聽懂我的意思嗎?你們除了無條件投降,沒有別的選擇。事已至此,誰是我方主事之人,還重要嗎?”
楊振雖然沒有坦誠自己是這一支明荷聯軍的主事之人,但是話里的意思再也明白不過了。
巖倉有能深深地看了楊振一眼,點了下頭,也不再糾結這個問題,而是直接開口問道:
“不知你們耀武揚威來此,究竟想要從京都得到什么?”
“你問我們想要得到什么?很好,你不回避問題,就是一個好的開始。湯瑪士老弟,把你們荷蘭東印度公司有關和平的建議,跟這位少納言說一說吧!”
“荷蘭東印度公司?”
巖倉有能一聽這幾個字,頓時愣住了,滿臉都是掩飾不住的驚恐。
作為京都公卿世家子弟,巖倉有能當然聽說過荷人,而且也聽說過荷蘭東印度公司的威名。
只是以前不管是什么洋夷滋事,都有幕府頂在前面,全權處理,他們這些京都的公卿們只會躲在后面幸災樂禍,甚至在心里抱怨失去了參與的權力。
但是當洋夷真的來了,他們卻怕得要死。
就在他的驚恐之中,湯瑪士佩德爾毫不客氣地將對德川幕府提出的要求,原封不動地提了出來。
而且到最后,又補充說道:“除了前面所說割地、賠款、開放通商的要求之外,這次我們不得已興師動眾前來京都,花費巨大,而海上陸上也遭受攻擊攔住,兵員戰船多有損傷,你們的天皇,同樣要賠付我們的損失!不賠付,就沒有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