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楊振臉色突變,何廷斌馬上喝問六角源次郎是怎么回事,為何伏見城荒丘會有倭人埋伏。
六角源次郎乍聞槍聲傳來的時候,當然也很懵圈,不過他的反應很快,面對楊振冷厲的眼神以及何廷斌的喝問,立刻回答道:
“上樣昨日攻占了大坂,消息或許已經傳到了京都,可能是京都這邊已經有了警備,派出了巡哨在這里值守!”
何廷斌將此話翻譯給了楊振,楊振聽聞心下恍然。
倭人的城池跟大明的城池不同。
大明的城池都是四四方方一座城,老百姓基本都在城內居住。
而倭人的城池,更準確的是只是藩主大名的宅院或者莊園,充其量是藩主大名一家的小城堡。
藩主的臣民以及大量各行各業的町人,都居住在城下或者城外。
而所謂的城下町,周邊并沒有類似大明朝城池那樣有一圈堅固的城墻守護。
這樣的情況,固然有利于楊振帶兵突襲城下町取得成功,可是要想在突襲之中,把城下町所有人一網打盡,那也不太可能。
就此而言,反倒是大明朝那樣相對封閉的城池,一旦被敵人突破,容易被人一網打盡。
因為城池的四周,都是高大的城墻,一旦城門被敵人占領,城中人逃無可逃。
當然了,凡事有一利就有一弊,此時此刻時間緊迫,楊振雖然意識到問題所在之后,也沒有多少功夫考慮別的了。
“傳令給湯瑪士,前方土丘上有倭人巡哨,叫湯瑪士他們棄船上岸,就地攻占那座荒丘!
“傳令給嚴省三,讓他帶左翼槍炮手與擲彈兵繼續乘小船,沿鴨川前行,從東側迂回進攻京都!
“傳令給張國淦,讓他帶右翼火槍手擲彈兵立刻靠岸登陸,就從此地,直接往北攻擊前進!
“傳令孫登選與王俊,叫他們統領剩余炮手與擲彈兵靠岸登陸,跟我為中軍預備隊,由我直接指揮!”
就在一瞬間,楊振做出了決定,而他的命令也很快被傳達了下去。
前方荷人那邊已經打了起來,后方這邊也就不必再保持靜默的狀態了。
之前為了在夜色里隱藏自己一行船隊的行蹤,楊振下令禁止大聲喧嘩,到了自是禁令自然也不存在了。
也因此,突然響起的槍聲,以及楊振突然下達的命令,雖然使得場面一時有些混亂,但是混亂歸還亂,總算還是亂中有序。
因為早在昨天夜里出發前,楊振對自己金海鎮出來的人馬就已經做了分派,分成了左翼右翼和中軍。
左翼,由嚴省三麾下的水師槳手充當輔兵,搭配一隊火槍手、一隊擲彈兵以及一隊沖天炮炮手作為左翼的作戰主力,由嚴省三這個水師將領負責統領指揮。
右翼,由張國淦所率領的其余所有火槍手以及一隊擲彈兵組成,合計千余人,由它們充當此次進攻京都作戰的中堅力量。
中軍,則由孫登選帶領的剩余炮隊以及王俊帶領的剩余擲彈兵組成,跟著楊振充當戰場作戰的總預備隊,哪里攻堅有困難,就奉命支援哪里。
至于全軍的前鋒,楊振雖然沒有明確說由荷人擔任,但是從目前的情況看,由荷人擔任前鋒已經是既成事實了。
就在楊振下達命令,然后整個船隊各個將領大呼小叫點兵點將的時候,湯瑪士佩德爾率領的荷人火槍手們,已經下船上岸,呈分散隊形,貓著腰,盯著噼里啪啦的槍響,向伏見城遺跡所在的荒丘攻過去了。
時不時的有人中彈慘叫著倒在草地里,但是更多的人一邊舉槍回擊著,一邊繼續快速向前奔行。
等到楊振這邊安排妥當,下了船,踏上河岸濕噠噠的草地,集結好了人馬,準備下令開進的時候,那個不遠處的荒丘上已經豎起了荷人的旗幟。
而這個時候,一下船就被楊振安排去聯絡湯瑪士佩德爾的何廷斌也氣喘吁吁的趕回到了楊振的身邊。
“都督,都督,荷人占領了那里!那里沒有多少倭兵,大概有幾十個鐵炮足輕而已,眼下被荷人打死了十幾個,有幾個受傷被俘,剩下能跑的都跑了!”
“你問過沒有,倭兵為何會出現在這里?”
“問過了,昨天夜里咱們火燒大坂町的消息就傳到了京都,京都寺社奉行臨時募集了一些僧兵在京都外圍各路口警戒!此地鴨川與桂川,乃是京都南部唯一水路門戶!”
“寺社奉行?僧兵?怎么回事?”
何廷斌所說的話,楊振大部分都聽懂了,但是他話里提到的寺社奉行與僧兵卻楊振心中一沉。
果然,他這么一問,何廷斌還沒有來得及回答,而緊隨楊振身旁的六角源次郎眉頭一挑,立刻接過話頭說道:
“看來京都所司代板倉重宗果然不在,如果板倉重宗身在二條城,那么絕不會允許寺社奉行征募僧兵!”
六角源次郎說此話的時候,面色雖然復雜,但顯然是喜色居多的。
而何廷斌見他如此說,略一想,馬上就滿臉喜色地給楊振做了翻譯。
京都周邊寺社極多,在德川幕府建立之前,很多佛寺或者神社為了自保,都招募有僧兵。
而且有的寺廟規模龐大,僧兵的實力也強勁,甚至有很多倭人在戰亂之中會依附寺廟生存。
但是在德川幕府建立之后,為了削弱各地寺社對幕府統治的威脅,幕府不僅大力消減各地寺社的僧兵,而且在幾個寺社密集的要地都設立了寺社奉行一職,用來監視和掌控各地寺社的運行。
在京都也是這樣。
除了派駐一個京都所司代管理京都的軍事防務之外,還設立了一個京都寺社奉行,來掌管京都周邊密集的寺廟神社,主要目的就是為了杜絕京都附近的寺社與皇室勾結。
也正因為如此,京都寺社奉行的主要職責,在于監視、消減或者說壓制京都附近的寺社實力。
除非萬不得已,寺社奉行是不會從自己轄內的寺社主動征召僧兵用于防務的。
而這一點,也恰恰說明,眼下的京都防務有多么空虛。
“好!好!好!”
一念及此,楊振再無疑慮,當即高聲下令道:
“馬上傳令全軍,立刻進兵京都,先入倭人皇宮者,重賞!
“京都附近寺社,出兵抵抗我軍,所過之處凡遇寺社者,燒掉它們!出發!出發!”
此時楊振麾下各部人馬都已經在岸上集結完畢,楊振一聲令下,立刻將領著兵,兵跟著將,發足往北邊影影綽綽的京都城方向趕去。
至于早一步占領了伏見城荒丘的荷人火槍手及其仆從烏番奴火槍手們,更是在補刀刺死中彈被俘的倭人僧兵之后,當先向北而去。
而此時的京都町內,從伏見城荒丘逃回的倭人僧兵,也給在町內奉行所主持大局的寺社奉行吉田兼從,帶回了洋夷紅毛鬼火槍手來襲的消息。
京都寺社奉行吉田兼從聽聞此消息,大驚失色,一邊指派奉行所役人前往各個寺社下令再次征召僧兵,一邊帶了幾個侍從,扭頭往皇居所在的大內里方向跑去。
負責京都防務的京都所司代板倉重宗,在好幾天前就奉命帶著守御京都周邊地區的一千五百名弓兵、一千五百名火繩槍兵以及三百名長槍兵,前往江戶城方向去了。
京都雖然是幕府軍隊駐防的重地,可是京都所司代能夠使用的常備軍,也就三千三百人而已。
板倉重宗這一走,等于是將京都周邊的所有常備軍,全都給帶走了。
板倉重宗這樣做,本來也沒有什么,因為后水尾天皇雖然跟德川家不對付,但是后水尾天皇已經讓位給了與德川家有血緣關系的明正天皇,而且明正天皇又是個女子,還能翻出什么浪花呢?
再說了,板倉重宗奉調出征的情況,以前也有過,每次都是由京都寺社奉行所兼管京都町政,而每次也都沒有什么紕漏。
然而誰也沒有料到,這一次的情況竟然會這樣急轉直下。
明明前天還收到消息說,襲擾沿海的洋夷艦隊還在江戶灣內到處滋事呢,怎么突然就到了大坂灣,甚至眼瞅著就到了京都城了呢?
但是,不管吉田兼從在前往皇居大內的路上如何困惑不解,如何羞愧自責,如何感覺大禍臨頭,一切都已經為時晚矣。
就在吉田兼從領著一些侍從來到皇居所在大內里,急匆匆地進入朱雀門,直奔朝堂院向明正天皇以及一大早就云集朝堂院的公卿們通報消息之時,湯瑪士佩德爾以及張國淦他們率領的火槍手們,已經欣喜若狂如狼似虎地沖進了京都町。
讓他們所有人感到欣喜若狂的是,京都城雖然名為城,但是跟大坂那邊的情況卻是一樣的,它并沒有外城墻,更沒有里三層外三層的城防工事。
城與町是連在一起的,而在城外直通大內里的朱雀大路南端,只有一個巨大的象征城門的鳥居。
至于它為什么沒有外城墻,可能是因為皇居大內已經有了城墻,外面依附皇家而生活公卿家族以及町人們的地位不如皇家那么重要。
也可能是因為天皇一家或者各種王公貴族們地位崇高,倭國各地藩主大名們不敢以武力來犯,所以修筑外城沒有必要。
當然更有可能的是,從鐮倉幕府時期到室町幕府時期,再到現在德川幕府建立以來,皇室沒有權柄,只是擺設,而且幕府也不希望皇室有自保的能力,所以不給京都修筑外城或者其他城防工事。
但是不管真實原因是什么,總而言之,當湯瑪士率領荷人火槍手第一個沖進京都町的時候,京都町幾乎是一個不設防的地方。
當然,說是不設防,也不完全準確,因為吉田兼從在前往皇居大內里的朝堂院通報情況的時候,已經下達了征募寺社役兵的命令。
所以居住在京都町棋盤一樣分布的街巷內的公卿大族以及各處的寺社住持們,也都緊急發動了各家的仆從起來抵抗。
但是,不管是緊急趕來的小隊僧兵,還是從各個街巷涌出來的公卿奴仆,手里要么是各式各樣的薙刀,要么是臨時搞來的木棒。
面對在這個時代可以說是武裝到了牙齒的荷人火槍手,還有張國淦所率領的金海鎮火槍手以及擲彈兵隊,他們根本不是一合之敵。
除了送死之外,很少能給聯軍火槍手們造成什么實質的傷亡。
尤其是當楊振帶著孫登選指揮的沖天炮隊以及王俊指揮的幾個擲彈兵隊隨后趕到之后,聯軍火槍手們更是勢如破竹。
與此同時,雖然楊振先前下達的火燒京都寺社的命令在進兵途中得到快速的執行,附近大量的寺社不僅再也派不出僧兵們攔截聯軍,而且已經派出的僧兵們也不得不著急忙慌趕回去滅火。
就這樣,四方火起,爆炸聲、喊殺聲、慘叫聲交織在一起,京都町徹底陷入了混亂之中。
包括湯瑪士佩德爾率領的荷人火槍隊在內,楊振這次帶著前來京都的人馬,總計也只有三千多人而已。
但是面對兵力抽調一空,幾乎相當于不設防的京都城,卻猶如狼入羊群一樣,三千多人就將這個承平已久的古都攪了個天翻地覆。
還沒到一個時辰,當東方的朝陽升起,霞光驅散晨霧,照射到京都平安宮朱雀門上的時候,楊振、張國淦、湯瑪士以及嚴省三他們率領的各路人馬,幾乎沒有遇到像樣的抵抗,就抵達了各自計劃中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