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內忠義年約五十出頭,矮壯敦實,孔武有力,是土佐藩的第二代藩主。
因為他的正室元配夫人,是德川家康的養女,因此與德川家關系密切,屬于德川幕府的死忠。
這次接到幕府命令后,立刻搜羅了自己藩內以及四國島諸藩船只,大小率關船、小早船共計四百多條,一起來守浦賀水道。
之前,因為伊豆諸島是伊豆守松平信綱的領地,所以前往伊豆列島附近巡哨的船只,都是松平信綱的手下。
那幾艘逃回來的關船和弓小早船的伊豆旗本武士及其所領的幾個足輕組頭,報告的敵情語焉不詳。
既說不清楚荷人艦隊到底有多少艘大船小船,也說不清楚明人艦隊到底有沒有跟來。
那些逃回來的旗本武士只說,荷人戰船高大如山岳,炮聲如驚雷,彈丸巨大,自軍大小船只中者立成齏粉。
這種大漲敵人威風,大滅自軍士氣的報告,令松平信綱以及山內忠義等人極為憤怒,松平信綱更是大發雷霆。
于是當天夜里,受到松平信綱嚴厲斥責的幾個藩內旗本武士,就相繼切腹自殺了。
而重新出海打探敵情的任務,也就當仁不讓地落在了山內忠義的頭上。
坐鎮浦賀的幾個藩主大名,雖然以松平信綱為首,但是其中唯有熟悉水軍作戰的山內忠義親眼見過荷人的巨型戰船。
就這樣,為了徹底弄清楚荷人艦隊的位置以及詳細的敵情,山內忠義決定親自出馬。
他以為,荷人剛剛抵達相模灣外海伊豆大島附近,就算昨天荷人先頭戰船拿下了伊豆大島,那么等荷人艦隊到齊后,也必定要休整一下。
畢竟,從伊豆大島附近逃回來的伊豆巡哨船報告說他們只見到了一艘高如山岳的巨船。
難道荷人敢如此托大,憑借一艘戰船,就敢進攻江戶灣或者進攻浦賀港?
因此,山內忠義相當自信地認為,就算荷人艦隊的巨船全部到齊了,他們也不可能在今天一大早就對江戶灣或者浦賀港發起進攻。
但是,他判斷錯誤了。
而在戰場上判斷錯誤的代價,是巨大的。
山內忠義帶著精挑細選出來的幾艘關船以及十幾艘更小的小早船,剛剛離開駐泊的浦賀港內幾里遠,就在浦賀水道的入口附近直面遭遇了由荷人戰船與楊振所部戰船組成的聯合艦隊。
此時,聯合艦隊的所有戰船,正以五艘巨型夾板船為首,以雁陣的陣型列隊,準備乘著清晨的薄霧,直入江戶灣。
而航行在整個聯合艦隊最前面的戰船,也即正雁陣的頭雁位置,依然是荷人艦隊的普羅文查號巨型夾板船。
普羅文查號體量巨大,在海上的航速雖然不如倭人相對輕便的關船,但是其船體勢大力沉,光是撞擊碾壓,就能將倭人關船撞斷,或者直接輾軋到海面之下。
九月十二日的清晨,江戶灣外,浦賀水道入口附近,山內忠義本人乘坐的關船,跟湯瑪士佩德爾指揮的普羅文查號剛一照面,就因躲避不及,在隨從的驚叫聲之中,與普羅文查號撞到了一起。
普羅文查號左前方船體只是受損,但是山內忠義乘坐的關船卻直接發生了側翻,隨后更是被普羅文查號巨大的船體碾壓到了海里。
對德川幕府忠心耿耿的山內忠義,以及跟他同船的親信家臣與鐵炮足輕隊、大筒隊,還沒來得及打響一槍一炮,就隨船翻覆葬身海底了。
至于其他十幾艘關船和小早船,有好幾條,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內,跟樂麥阿和楊振率領的聯合艦隊硬生生撞在了一起。
而他們撞上聯合艦隊戰船的結果,也跟山內忠義的座船撞上普羅文查號的結果沒什么兩樣。
因為山內忠義帶來的倭人戰船,主要是由關船和小早船兩種船型組成的。
而倭人所謂的關船,不僅個頭不大,而且用料多用輕木,船體相當脆弱。
特別是一般的關船,幾乎相當于是在大明朝常見的平底沙船甲板之上,使用盾板重新拼接了一層封閉的板屋而已。
因為是平底船,吃水很淺,載重也不大,所以關船底艙上拼接出來的被稱為“總矢艙”的板屋,更是多用輕木甚至是更輕的竹片拼接而成。
而關船上的那層所謂的總矢艙,其實就是為了方便保護船上搭載的鐵炮足輕、大筒足輕以及弓足輕而刻意搭建起來的板屋。
從這個特點來看,倭人所謂的關船,其來源十有是仿造自高麗半島朝人水軍的板屋船。
至于倭人使用的更小一點的所謂小早船,或者所謂的弓小早,也就是主要用于搭乘弓足輕的小早船,從其形制上,不過是拆掉了板屋的關船罷了。
因為小早船跟關船的差別并不大,除了體型更小之外,剩下的最大差別,就是關船有總矢艙,而小早船沒有。
而小早船之所以沒有總矢艙,主要是為了讓弓足輕們拉弓射箭、跳幫奪船更方便。
沒錯,倭人水軍的海戰之法,仍然是以近戰為主,雖然裝備了鐵炮炮甚至是大筒隊,但最后仍然要靠抓鉤登船,與敵人接舷,并以登上敵船將其占領為目的。
當然了,倭人水軍多有焙烙火矢,也可以通過近距離的投擲,將敵船燒毀,從而贏得勝利。
但是總體而言,倭人所謂戰國時代的各種水軍海戰,從其戰略戰術上來看,早已經遠遠落后于同一時代的大明水師,甚至是高麗半島的朝人水軍了。
說它們是菜雞互啄,絕不是刻意的貶低。
因為它們就是那樣的水平。
也因此,在這場突如其來的意外遭遇戰之中,倭人關船和小早船對聯合艦隊戰船的沖撞,受傷害的主要是它們自己。
除了對聯合艦隊的戰船,包括楊振所乘坐的瀛洲號的船舷,造成了一些震動和輕微的損傷之外,并沒有造成任何致命傷。
但是,山內忠義帶領的土佐藩以及瀨戶內海沿海征召的十幾條關船和小早船,在經過撞擊之后,幾乎無不受損嚴重。
有的倭船直接側翻,將整船鐵炮足輕或者弓足輕扣在了海里。
有的倭船直接撞壞了船頭和船身,冰涼的海水涌入,船上的倭人驚叫著跳船逃命。
但是跳入海中的結果,跟與船同沉入海的結果,并沒有多大的差別。
因為樂麥阿與楊振聯合艦隊的每一艘船上,都有大批的火槍手待命。
面對落入海中已經毫無反抗能力的倭人,站在大船甲板上的火槍手,可以優哉游哉從容不迫地將它們逐個擊斃。
當然,山內忠義親率的水哨馬小船隊,在這次意外的遭遇戰之中,并沒有全軍覆沒。
相模灣內的海上晨霧,雖然直接導致了山內忠義的哨船隊與樂麥阿、楊振聯合艦隊的意外沖撞,直接導致了自告奮勇的山內忠義的死亡,但是也挽救了那些沒有直接沒有發生撞擊的其他倭船。
有五條倭船,雖然沖進了聯合艦隊的雁陣隊列之中,但卻沒有與發生聯合艦隊的大船相撞,并且僥幸趁著晨霧與樂麥阿、楊振的聯合艦隊脫離了接觸,算是保住了小命。
不過,他們小命沒丟,也是暫時的。
因為沒過多久,樂麥阿和楊振指揮的聯合艦隊就改變了航向,緊跟在這些僥幸逃走的小船后面,往浦賀的方向進兵了。
就在昨天下午,當楊振與樂麥阿商定了接下來要執行的聲東擊西戰略之后,他們馬上就定下決心,要按照楊振的設想,先把江戶灣一帶的倭人水軍一舉消滅了再說。
對樂麥阿和楊振的聯合艦隊來說,只要消滅了倭國東海岸的幕府水軍主力,那么接下來的戰事,聯合艦隊就能立于不敗之地了。
最起碼,不用再擔心,倭人的水軍戰船前來襲擾伊豆大島,或者聯合艦隊的其他停泊地。
因此,在定下了這個決心之后,楊振立刻就帶著何廷斌,開始審訊伊豆大島上的俘虜。
在伊豆大島上被俘的倭人頭目有好幾個,其中也不乏有看起來身披甲胄地位不低的武士頭目。
但是不論楊振和何廷斌等人怎么審問,這些個棄械投降的倭人武士頭目,竟然一個都不開口。
甚至在楊振下令連殺三人之后,剩下的幾個面對楊振的審問,也仍然閉嘴閉眼,就是不肯開口。
楊振本想從這些個被俘的倭人武士頭目嘴里,打聽一下相模灣以及江戶灣內倭人水軍情況,但是最后竟然啥也沒有問到。
無奈之下,楊振只得將這幾個寧死不開口的倭人武士頭目繼續關押起來,預備留待將來慢慢審訊。
但是白日里倭人巡哨船逃走了幾條,始終讓楊振感到有些不放心,敵暗我明的感覺可不好受。
因為只要有倭船逃走,那么聯合艦隊的行蹤就必然已經暴露。
這樣一來,聯合艦隊若是不能盡快出手,那么接下來就將陷入被動的局面。
于是,當天晚上,入夜時分,楊振再次面見了樂麥阿一次,并向樂麥阿表達了自己的擔憂。
但是對于楊振的擔憂,樂麥阿毫不在意,因為他在長崎的勝利、在鹿兒島灣的勝利,以及更早之前在種子島等地的勝利,給予他強大的信心。
總之,他根本沒把倭人水軍放在眼里,不認為倭人的水軍能夠伏擊或者圍殲掉他跟楊振率領的聯合艦隊。
不過面對楊振的親自來訪,樂麥阿也并非完全無動于衷嗤之以鼻,最后他同意了楊振所提的盡快出兵江戶灣的建議。
而且出兵的時間,就定在了當天夜里。
海上夜航,風險當然不小,但是海上夜航也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可以避開倭人的巡哨船,并且在次日清晨天沒亮的時候,悄沒聲息地通過浦賀水道進入江戶灣。
荷人艦隊的指揮官樂麥阿以及各艘巨艦的荷人船長們,幾乎沒人把倭人的水軍放在眼里。
不過,他們卻也多少有些擔心江戶灣入口處,也即浦賀水道兩側三浦半島和房總半島南端的那些沿海炮臺。
炮臺雖然不多,而且沒什么真正的重炮,可是即便如此,艦隊通過浦賀水道的時候,也仍有被擊中的危險。
所以,對于楊振顯得有些小題大做的提議,樂麥阿同意了,其他荷人艦隊的船長們,也都勉為其難的同意了。
而他們定下的目標,并不是浦賀,而是直入江戶灣,直奔江戶城外的江戶川入海口。
在荷人艦隊的各級指揮官看來,不管你倭人水軍的主力在何地,我只管進攻你的要害,打你必守之處,你倭人水軍的主力自然會現身。
而且只要你倭人水軍的主力現身出來,了,聯合艦隊都有信心將你們滅掉。
雖然楊振對此仍然有些不放心,但是想來想去,他也接受了荷人艦隊這樣的判斷。
因為就算他不接受,他也沒有別的辦法。
就這樣,九月十一日的夜半時分,在伊豆大島上休整了半個白天半個夜晚的聯合艦隊收攏全軍,朝著江戶灣所在的方向悄然起航了。
然而好巧不巧的是,他們起航進入相模灣之后沒過多久,原本風平浪靜繁星滿天的相模灣內,開始起霧了。
海上有霧,對行船來說,當然不是好事,可是對試圖一舉沖入江戶灣的聯合艦隊來說,卻也不全是壞事。
原本他們想著接著黎明前的夜色悄然通過浦賀水道進入江戶灣,現在江戶灣外海有了晨霧,就算長夜過去,他們也不用擔心暴露行蹤了。
然而萬萬沒有料到的是,他們竟然會在浦賀水道入口處的外海上,直接撞上倭人出航的十幾條巡哨船。
當然,此時的楊振也完全沒有想到,倭人水軍的主將山內忠義本人,就在這支規模不大的倭人巡哨船隊之中。
如果知道的話,楊振肯定會千方百計把他生擒了的,因為楊振太需要倭人幕府方面的情報了。</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