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大隅海峽,北上江戶灣,要說有多遠,其實并沒有多遠,再遠也遠不過荷蘭東印度公司的船只從阿姆斯特丹到大員的距離。
可是要說有多近,卻也不近,起碼相當于從大員島到鹿兒島灣的距離了,又或者已經相當于從楊振最早出發的旅順口到鹿兒島灣的距離了。
雖然從大隅海峽北上以后,就有一股沿著海岸北上的洋流助力,可是楊振依然感受到了面對茫茫大海浩瀚無垠深不可測的那種惶恐。
也是直到這時,楊振心中更加暗自慶幸自己拉上了荷蘭東印度公司的大員艦隊一起行動。
這些隸屬荷蘭東印度公司的巨型武裝商船以及船隊的指揮官、船長甚至是水手們,他們的遠洋航行經驗,真不是楊振麾下的近海水師將士們所能匹敵的。
不是楊振長洋夷的威風,滅自己人的志氣,而是他實實在在地感覺到了,如果這次沒有拉上荷人艦隊一起行動,單憑自己率領船隊,很有可能迷失在海上,找不到江戶灣的準確位置。
一方面,自己麾下的水師將領們,沒有一個人曾經率船抵達過大隅海峽以東的海域。
另一方面,從大隅海峽北上之后,九州島東北、四國島沿海以及本州島的東部海岸情形十分復雜,遍布大大小小各種各樣的海灣。
除非有人曾經帶船到過江戶灣,否則的話,沒有人領航,十有八九要跑錯地方。
慶幸的是,在荷人艦隊里面,不止一個船長,也不止一條武裝商船,在以前的數年里先后到過江戶灣。
甚至包括何廷斌本人,也曾經跟著長崎商館的前任執事,不止一次到過江戶灣,甚至有一次還到了江戶城的城下町。
也因此,在幾個整個沿海北上的行程中,楊振率領的船隊,只需要牢牢跟住前面的荷人艦隊,跟著他們順著洋流搶風行駛就可以了。
這樣一來,整個航程雖然遠,但是并不算太累,至少沒那么累心。
當然了,楊振固然是當了甩手掌柜,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然后時不時的找找船上的將領士卒聊聊天,談談心,日子過得相當輕松愉快。
但是嚴省三、郭小武、俞海潮等水師將領們,可是一點也不輕松。
為了將來自軍水師能夠拋開荷人艦隊或者倭人向導,獨自找到前往江戶灣或者其他地方的航路。
所以一路上,他們跟在荷人艦隊的后面,又是夜里觀星,又是白日望島,又是用千里鏡觀測西部海岸線上的地形地貌特點,同時記錄時間、海況、風向、洋流,然后將觀測所得,統統記錄在楊振叫他們準備的航海日志上,以便今后繼續使用。
同時也讓他們把航路上觀測的顯著地形地貌,標記在之前搜羅到的各種倭國東海岸地圖之上。
如此一來,楊振倒是輕松了,可是麾下水師將領們以及水師將領們所倚重的伙長,也就是海船上掌管羅盤,負責觀星定位辨別方向的那些人,可就累成三孫子了。
就這樣,聯合艦隊五艘巨艦,加上一百多條大小戰船,通過大隅海峽北上之后,又經過了三天三夜的航行,終于在九月十一日的清晨,進入江戶灣的外海——相模灣了。
相模灣與江戶灣的關系,是大灣套小灣的關系。
相模灣在外,海域面積大,而且是敞開的。
而江戶灣在相模灣內里的東北部,面積比相模灣小,同時也相對封閉,形狀好似一個肚子大脖子細的瓶子,但其瓶口就在相模灣內。
這就意味,聯合艦隊不可能無聲無息的深不可測的外海直接進入江戶灣,而必須經過相模灣。
舉個不那么恰當的例子,就像是外來的船隊要想往金州灣的海面去,就必須先進入渤海一樣。
雖然相模灣是一個入口敞開極大的半圓形大海灣,灣口廣闊,灣腹較小,不像渤海入口那樣山島竦峙,南北皆有半島環抱拱衛,但是以荷人與楊振他們聯合艦隊的規模,浩浩蕩蕩進入相模灣,一定會引起相模灣周邊諸藩的警覺。
因為就在相模灣的當面,尹豆半島的東部海域幾十里內有一串或大或小的島嶼,叫作尹豆群島。
尹豆群島大多數島嶼,都是很小的火山島,都是荒島,上面無人居住。
但是其中最大的一個,也就是所謂的尹豆大島,面積卻并不小,上面是有人常住的,而且正好隸屬于由幕府直領的尹豆國。
而眼下擔任尹豆守職責的人物,正是德川幕府的老中,幕府三代蔣軍德川家光的重臣松平信綱。
當然,這些情況不光是楊振知道,包括荷人艦隊指揮官馬克西米連樂麥阿在內的許多荷人軍官也都知道。
所以,當晨霧漸漸散去,相模灣外海的海面上隱隱約約可以看見一個大島浮現的時候,前方的荷人艦隊漸漸降下了主帆,降低了往北航行的速度。
楊振在瀛洲號上見狀,也連忙命人降下主帆,跟在后面的金海鎮其他船只,自是有樣學樣,漸漸向楊振的瀛洲號并跟著瀛洲號向前方的荷人艦隊靠近。
楊振這邊剛完成麾下戰船的收攏與集結,樂麥阿就叫何廷斌帶船前來尋找楊振來了。
“都督,前面沒多遠就是尹豆大島了,過了尹豆大島,就等于進了相模灣,距離江戶灣的入口也就不遠了。”
一登上瀛洲號,何廷斌立刻就像楊振報告了目前船隊所處的方位,以及距離江戶灣入口的距離。
一路上楊振多次想找機會,跟何廷斌聊一聊,畢竟何廷斌是這次船隊里唯一跟船到過江戶灣,甚至進入江戶城下町的中國人,楊振正有一肚子的問題要問他呢。
但是這個何廷斌作為荷人艦隊指揮官樂麥阿的通譯,同時也充當著樂麥阿有關大明和倭奴國一切問題的顧問,他被荷人看的很嚴。
而且海上不同陸地,不是楊振想見就能見著的。
楊振倒是想過直接派船前去相招,但是一想這么做容易引起荷人的懷疑,有可能會對何廷斌不利,最后楊振只能放棄。
這一次或許是情況復雜,派湯瑪士佩德爾或者其他人可能說不清楚,樂麥阿竟然把何廷斌親自派來聯絡來了。
“我正想要問問你,咱們這一路上沒有遇見什么島嶼,沒有遇見倭奴國的敵船,總覺得有點過于安靜,總覺得情況有點不對!”
見了何廷斌的面兒,楊振也很高興,同時想起心中疑慮,就在甲板上直接開口詢問。
“這個,呵呵,是卑職先前有所疏忽,沒把倭國東海岸的海上情況報告清楚,過了大隅海峽往北來,水深千丈不止,海上島嶼甚少,唯有相模灣外的尹豆諸島這一片島嶼而已。
“也正是有了這片島嶼的存在,尤其是尹豆大島的存在,來過江戶灣的人,才能知道江戶灣不遠了。”
說到這里,何廷斌見楊振一邊點頭,一邊仍是一副疑慮未消神情,于是馬上接著說道:
“不過,都督你的判斷沒錯,雖然從大隅海峽到這里,倭奴國東海岸并沒什么島嶼,可是倭國東海岸藩國不少,號稱強藩的也有好幾個,但是咱們船隊卻沒遇上一艘倭船攔截!
“這個情況的確反常,這一點不光都督你覺得不對,就是那些個荷人船長,包括樂麥阿,也覺得不對。這次樂麥阿叫卑職來見都督,就是因為這個——”
“怎么,荷人艦隊在前方可是有了什么發現?!”
“這個,目前倒還沒有。不過有幾個荷人船長判斷,我們的船隊動靜不小,事先又已經強迫薩摩藩的島津光久派了人往江戶轉呈遞書,幕府方面絕不會不有所準備!”
樂麥阿派何廷斌親自來見楊振,果然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說。
“哦?幕府方面會有什么準備呢?”
“樂麥阿判斷,幕府方面很可能不會輕易屈服,很可能會征集水陸大軍前來迎戰!樂麥阿已命湯瑪士船長率領普羅文查號往前方海域查看去了!”
“嗯,這是樂麥阿的判斷。那么何先生,以你對倭國的了解,你怎么看?”
“卑職認為,幕府方面肯定不會不戰而降,而且一定會征集倭國水陸大軍,前來迎戰咱們,而我們一路上沒有遇到倭船攔截,很可能就是因為大批倭船,已被征調到了相模灣或者江戶灣集結迎戰!”
“呵呵,何先生,我認為你的看法沒錯,我完全贊同你的看法!”
別的人,或許還不清楚小日子是什么貨色。
可是楊振這個兩世為人的人,卻很清楚小日子是什么尿性。
一貫妄自尊大的它們,是絕不會輕易“選擇和平”的,除非在它們面前展現出足以將其滅亡的實力。
所以楊振在出兵之前,其實就已經想到過,正處在興旺時代的德川幕府,一旦聽聞強敵來犯江戶,一定會征調舉國兵馬云集江戶城外合戰。
此時,楊振從何廷斌的嘴里聽說荷人艦隊的指揮官樂麥也有了類似的判斷,而且對這個時代的倭國有著深刻了解的何廷斌同樣有如此判斷,楊振的心里不僅不擔心了,相反,倒有一些竊喜的感覺。
“這個,都督,卑職怎么覺得,都督好像并不怎么擔心此事呢?”
楊振臉上的疑慮神色一消失,立刻就被何廷斌給捕捉到了。
對此,何廷斌的確有點訝異。
在何廷斌看來,幕府將軍德川家光要是真的征調倭奴國舉國大軍前來守衛江戶灣,守衛江戶城的話,那么自己們此行要想達成目標很可能要大費一番周折了,怎么面對這樣的情況,楊都督你反倒不擔心了呢!
“呵呵,你又說對了。對于幕府征調倭奴國各藩大名的兵馬,前來江戶城迎戰我們,我的確并不怎么不擔心。
“事實上,我唯一擔心的,是他們的水軍,如果他們有強大的能戰的水軍,那么我們的麻煩,可能會多一些。否則的話,他們來的人越多,或許對我們越有利。”
楊振說到這里,微笑不語地看著何廷斌。
而何廷斌聽到這里,眉頭皺的更緊了,他有點搞不明白楊振的意思了。
“這個,都督的意思是?”
“呵呵,何先生,我聽說,倭國除了幕府將軍之外,還有一個類似漢獻帝那樣的天皇角色?”
“是的,沒錯,都督果然博聞廣記。”
“現在的倭奴天皇,叫什么名字?呵呵,我是說,現在是什么天皇在位?”
“都督的意思是?”
聽見楊振突然問起倭國的現任天皇,何廷斌腦子里靈光一閃,彷佛意識到了什么。
但是他一時又說不清楚,只好再次冒昧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