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何廷斌的解釋,楊振微微點了點頭,德川幕府的鎖國令的確對曾經依靠海貿起家的薩摩藩影響很大。
原本他們靠海吃海,憑借海貿,財富不斷壯大,地盤也不斷壯大,可是不愿坐視薩摩藩強大起來的德川幕府發布了鎖國令,同時壟斷了對外貿易之利。
兩百年后薩摩藩成長為倒幕運動的主力,也跟這一點有關。
當然了,楊振對德川幕府的鎖國令還是舉雙手支持的。
不管德川幕府發布鎖國令是為了自己壟斷外貿之利,還是為了打壓九州島的外樣大名,他們這樣做起碼削弱了薩摩藩的實力,遲滯或者延緩了薩摩藩對琉球王國的吞并步伐。
如果不是德川幕府的鎖國令,薩摩藩很可能早在明清鼎革之際,就會完成對琉球王國的吞并,而不會硬生生等到德川幕府倒臺之后。
就此而言,德川幕府的鎖國令特別是德川幕府的存在,對這個時代的東亞其他地區而言,倒是一件好事情了。
“你說的也是。不過薩摩藩窮一點也好,窮一點也就沒那么些野心,不用動不動就想著南下,去蠶食我大明的屬國琉球了!”
“都督說的是!”
“那么,何通事,除了這個薩摩藩,九州島、四國島以及倭奴本州島上,還有哪個沿海的藩國曾經富可敵國呢?”
楊振稱呼何廷斌為何通事,顯得有些外道。
但是當著荷人軍官們的面兒,尤其是湯瑪士佩德爾的面兒,楊振也不能不謹慎從事。
何廷斌顯然也知道楊振意思,不經意地轉眼看了正在側耳傾聽楊振說話的湯瑪士佩德爾,故意大聲問道:
“都督的意思是?”
“財富留給它們,何如我們取之?”
“呵呵,都督說的在理。不過都督既然如此說,那不如直接往江戶!”
之前在福江島上已經跟楊振有過溝通的何廷斌,大聲說話,并將話題往進軍江戶那邊引。
“德川家石高超過四百萬,倭奴國金山銀山以及海貿之利,盡皆歸他所有。聯合艦隊打十個外藩所得,恐怕也不如取一個江戶!”
荷人艦隊對于要不要北上江戶城,跟德川幕府簽一下城下之約,意見并不一致。
荷人艦隊指揮官馬克西米連樂麥阿倒是有這個意圖,并將其列為此行的最高目標。
但是樂麥阿麾下的一些船長軍官們,卻并不是很積極,有的認為與薩摩藩的條約已經達成了,此行戰果已經夠了。
還有的就是單純認為,江戶城還是太遠了,天氣與海況變幻莫測,繼續北上有風險。
對此,楊振并不是沒有想過干脆拋開荷人艦隊,自己率領船隊前往江戶,而且這樣一旦取得成功,那獲益就將是前所未有的巨大。
可是他再一想,自己麾下的幾個水師將領,對遼東半島東西兩面的海況熟悉歸熟悉,可是他們當中并無一人,曾經帶船來到過倭國的東海岸。
自己單獨帶領他們繞過九州島、繞過四國島,沿海北上江戶,成功了固然名利雙收,可萬一失敗了呢?
再者說了,因為幾百年前元軍的兩次征討倭奴國失敗,導致倭奴國對來自海西大陸上的力量并不怎么畏懼。
萬一,自己順利率領水師抵達江戶城所在的江戶灣之后,震懾不住或者說威脅不了德川幕府的人馬呢?
難道自己真的要登陸上岸,一刀一槍去攻德川幕府的大本營江戶城嗎?
打也不是說不能打,但是要真落入這個地步,那就失了楊振此來的本意了。
這一次,楊振率軍前來,并不是跟倭奴國全面開戰來了,也不是來跟德川幕府非得拼個你死我活才行。
楊振此來,就是想從倭奴國收獲一筆金銀財貨以及糧食等物資,為接下來的北上攻滅清虜之戰籌措物資做準備來了。
要正陷入跟德川幕府的死戰,那就跟楊振此來的本意南轅北轍了。
所以考慮來考慮去,楊振還是覺得,應該拉上荷人艦隊繼續北上,聯合他們才能真正威懾住德川幕府的那幫人。
那幫人不畏懼來自高麗半島的軍隊,也不畏懼來自大明朝的軍隊,但他們卻相當畏懼來自泰西的紅毛鬼洋夷。
德川幕府下達的鎖國令,看起來趾高氣昂,自高自大,但實際上暴露出來的恰恰是對洋夷泛海東來的恐懼。
這種恐懼,是對未知的恐懼。
而楊振恰恰就是要利用他們的這種恐懼來達成自己的目的。
崇禎十四年九月初七上午,也即迫使薩摩藩的島津氏簽訂城下之盟后的第三天上午,在楊振、湯瑪士佩德爾以及科恩和何廷斌的建議之下,馬克西米連樂麥阿終于下令重新起航,率領聯合艦隊離開鹿兒島灣,然后往東穿過大隅海峽北上,出兵江戶城了。
在條約達成后的幾天里,荷人艦隊指揮官樂麥阿一邊反復考慮要不要繼續擴大戰爭的問題,另一邊也在緊鑼密鼓地處理薩摩藩條約達成后的善后問題。
樂麥阿在跟島津光久達成條約后,就將之前他交給長崎奉行柘植正時轉呈幕府要求全面開放通商的信件,委托給了島津光久,叫他派人投遞到江戶幕府那邊去。
對此,被迫投降了的島津光久不敢不答應,于是在九月初五一早,就派人走陸路出發前往江戶方向傳遞荷人的外交信函去了。
對于樂麥阿的這個做法,楊振一開始是相反對的,但是后來想想,還是算了。
楊振過去在對清虜作戰的時候,因為長期處在弱勢一方的地位上,作戰之時,常常采用突襲或者伏擊的戰術,喜歡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如今面對倭人,楊振情不自禁地就想采用以往習慣了的打法。
但是荷人艦隊卻不太一樣,他們已經習慣了全面占據優勢的打法,所以更希望直接嚇唬住對手,然后不戰而勝。
這兩個打法,哪個更好,當然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了。
不過就目前情況而言,楊振覺得或許荷人的做法更有可取之處。
因為當你實力占優的情況下,你應當考慮的,不是避敵主力,而恰恰是調動敵人的主力來戰。
當然了,鹿兒島城之戰以后,聯合艦隊的整體實力在面對幕府軍隊的時候,是不是全面占優,楊振的心里多少有點忐忑。
荷人艦隊原有五艘巨型夾板船以及十幾艘小型船只,但在之前的作戰之中,其中一艘名為普特曼斯號的巨型甲板船,在鹿兒島城所在的海岸附近中了幾炮。
雖然薩摩藩的海岸炮臺上,裝備的只是佛郎機子母炮的彷造品,它們打出的彈丸,只有拳頭般大小,但是被倭人稱作國崩的佛郎機子母炮,屬于后裝速射炮,還是具有一定威力的。
好在普特曼斯號只是被佛郎機子母炮的幾發實心彈,打中了左舷,同時有幾發打斷了幾根帆索而已,實質損傷并不太大。
不過考慮到新占領的甑島列島以及種子島、屋久島等大隅列島需要有人駐守,同時也免得被薩摩藩出爾反爾在后方搗亂,對后路不太放心的樂麥阿,便決定派出普特曼斯號的船長,一個名叫丹克的甲必丹,帶幾艘大小船只,留守種子島。
當然,樂麥阿這么做,其實也是想把荷人艦隊已經取得的戰果,包括已經繳獲的各種物資,真正落袋為安。
對此,楊振完全理解。
畢竟,就是楊振自己,也不可能帶著從薩摩藩這里獲得的戰果和繳獲的物資,長途跋涉前往江戶方向去。
這次收獲的東西,雖然沒有楊振想象的多,可是全部裝載到現有的戰船上,也是個累贅和負擔。
只有將它們真正送回福江島乃至瀛洲島去,才算是真正放心。
包括荷人看不上的那些被堵在鹿兒島灣深處的大批倭船,楊振也一度犯過愁。
帶著吧,它們有點太多了,同時個頭又小,于海戰用處不大。
可是留下吧,它們難免又要繼續被薩摩藩所利用。
誰知道這些個體量不大的倭人關船、小早船,將來會不會成為倭人反擊自己的利器呢!
除此之外,就剩下一把火把它們全燒了。
可是這樣做,楊振又覺得有點可惜,畢竟是三四百條船只,雖然個頭不大,可是數量不小啊。
一貫精打細算節儉度日的楊振,自然舍不得棄之不用,也舍不得一把火燒掉。
好在九月初四一大早,楊振就已經叫嚴省三派人派船返回福江島傳令去了。
就此而言,楊振可比樂麥阿有優勢多了,因為不管是福江島,還是瀛洲島,都比大員島可近便多了。
到了九月初六日的傍晚時分,夕陽已西下的時候,沉永忠帶著從福江島出發的船隊浩浩蕩蕩地抵達了鹿兒島灣。
來之前,沉永忠就已經從嚴省三派去的一個傳令把總那里知道了楊振船隊兵馬在鹿兒島灣的情況。
所以他帶來的船只雖然不算多,可是跟船前來的瀛洲島水手,卻很是不少。
楊振曾經一度考慮過要一把火燒掉的眾多薩摩藩關船、小早船,在有了水手以后,就馬上不同了。
這些船只,對于海上作戰來說,一時派不上用場,但是它們卻完全可以充當金海鎮的近海運輸船。
就這樣,崇禎十四年九月初七日上午辰時,順著鹿兒島灣退潮的水勢,由荷人艦隊指揮官樂麥阿和楊振共同指揮的聯合艦隊,浩浩蕩蕩地駛出了鹿兒島灣。
一出海灣,一隊往東,一隊往西。
往東的,正是前往大隅海峽轉頭北上的聯合艦隊。
往西的,則是規模看起來更加龐大的滿載而歸的沉永忠船隊。
當然,往東的聯合艦隊在行經大隅海峽的時候,也有一艘名叫普特曼斯號的巨型夾板船,脫離了船隊的行列,帶了其他幾條滿載的船舶向南,拐向種子島停泊駐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