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崎港內,除了德川幕府派設的長崎奉行役所以及每年奉命前來輪值守衛的附近各藩大名之外,并沒有如同各藩藩廳所在地那樣的城堡。
整個長崎港內幾乎都是無城防的町市,當天夜里,來不及逃跑也沒來及切腹自殺的長崎奉行,被最先沖入港內町的荷人傭兵抓獲。
守衛長崎港沖口東西役所的兩支分屬熊本藩和薩摩藩的千人藩兵,在普羅文查號以及后續戰船的炮擊之中,本就傷亡不小,隨后又在荷人艦隊的火槍手以及張國淦指揮的火槍手進攻之下受到痛擊,幾乎全軍覆沒。
剛剛恢復人氣才幾個月的長崎港內町,在遭受了徹夜的洗劫之后,于次日清晨之際被付之一炬。
長崎町內的房屋鱗次櫛比,密度很大,而倭人的房屋又多是木制,而且多數都是易燃的輕木,火勢一起,就再無幸存的可能。
就這樣,大火在清晨荷人士兵與楊振麾下將士撤退之際突然燃起,然后整整燒了一天。
彌漫的煙氣與灰盡,迫使楊振不得不率領自己的船隊在天亮以后收攏各部士卒退到了長崎港外。
八月二十七日下午未時左右,楊振受邀,乘坐小船登上整個長崎港唯一被保留下來的荷人商館所在地出島,一起商議接下來的計劃。
這一次,楊振沒帶愛沖動的張國淦同行,而是帶了李祿與嚴省三陪同前往,負責帶船與護衛的仍是俞海潮及其部下。
長崎港海灣里的出島,原本是倭人給葡萄牙人修建的人工島,葡萄牙人被驅逐之后,所有荷人被強令遷移到此監視居住,通過一個橋梁與長崎港內町連接。
小島不大,島上建有許多荷人房屋,建筑風格完全歐化,而且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島上碼頭、教堂、商館、貨棧、住宅、酒館、妓院以及兵營應有盡有。
到了這個出島,彷佛不是置身于倭國的長崎港,而是置身于北歐的某個海港小鎮了。
跟著楊振一起等到前往出島荷人商館議事的李祿、嚴省三以及俞海潮三人,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異國風情,一上島就被迥然有別于大明的荷人建筑吸引了,東看看、細看看,驚奇不已。
當天下午,荷人艦隊指揮官樂麥阿帶著其他荷人軍官,在一棟臨街的兩層紅磚建筑即荷蘭商館的二樓宴會廳內召集了這次聚會。
這次聚會,既是既是一場討論軍事行動的議事會,同時也是一場慶祝勝利的宴會。
楊振他們四個人抵達宴飲現場的時候,宴會已經開始了。
樂麥阿脖子上圍繞一條白色的餐巾,手拿刀叉,坐在一條長桌的頂端主位上,正聚精會神地對付著盤子里的一大塊牛排。
而其他荷人軍官分坐在長桌的兩側,幾乎每個人的懷里都摟著一個小巧玲瓏的倭奴女子,一邊喝酒吃肉,一邊上下其手咯咯直樂。
有的倭奴女子面對紅毛鬼的咸豬手躲來躲去抗拒不已,而有的倭奴女子則是嚶嚶嬌喘欲拒還迎,整個場面熱鬧非凡。
楊振帶著幾個部下上樓抵達宴會廳,被等候在門口的何廷斌上前接住。
而這個時候,正對宴會廳入口而坐的馬克西米連樂麥阿將一塊牛肉塞進嘴里,用拿著叉子的手指了指他左手邊一個特意空著的位置,嘰里咕嚕說了一句。
“都督,樂麥阿先生請您到那里去坐。”
何廷斌連忙將樂麥阿所說的話翻譯給了楊振。
當然了,用不著何廷斌翻譯,楊振光看樂麥阿的肢體動作也知道他是啥意思。
楊振沖樂麥阿點點頭,大步流星地繞開長桌走了過去,大大方方地在那個位置上坐下,然后拿起刀叉吃起了眼前的那塊牛排。
楊振對于洋夷刀叉自然一點也不陌生,而且運用之熟練,超出了在場荷人紅毛鬼以及何廷斌等人的認知。
不少荷人紅毛鬼原本還在等著看楊振的笑話,但是一看這個情況,一個個頓時感到有些索然無趣了,轉頭就又旁若無人地把玩懷里嬌小的倭女去了。
楊振在樂麥阿的注視下,慢條斯理地將那塊只撒了胡椒和鹽的半生半熟的牛排吃完,然后用餐巾擦了擦嘴,然后迎著樂麥阿的目光說道:
“我聽說倭國江戶附近,有更嫩更美味的牛肉,樂麥阿先生有興趣嘗試一下嗎?”
楊振這么說,當然是信口開河,他當然知道后世所謂和牛,是幾百年后培育出來的倭國肉牛品種,現在影都沒有呢。
不過他說這個話的目的,當然跟什么和牛一毛錢關系也沒有,完全就是為了借著眼前這個機會制造一個話題而已。
何廷斌對此心知肚明,立刻將楊振的話翻譯了過去。
樂麥阿也是聰明人,聽了何廷斌翻譯過去的楊振的話,馬上就知道了楊振的意思。
“江戶城?倭國幕府將軍所在的江戶城?”
“沒錯。”
在何廷斌的居中翻譯之下,楊振與樂麥阿很快你一句我一句地對起話來。
“楊,你提起江戶城,是不是希望我們長驅直入江戶城,直接跟倭國幕府將軍談判?”
“沒錯,倭國的權柄在幕府將軍的手里,無論我們想要達成什么樣的條約,都需要幕府將軍承認,既然如此,找到真正擁有權力者,才是達成最后條約的捷徑!”
“捷徑?楊,你說的或許沒錯。但是以我的經驗,真正的捷徑,是制造恐懼。我聽說幕府將軍十分頑固,要跟他達成他不愿接受的條約,就要先給他制造足夠的恐懼,要讓他事先知道拒絕我們的后果有多可怕。”
“你的意思是,就在長崎做的這樣,繼續洗劫他們的城池,繼續屠滅他們的人口?”
“呵呵,楊,不要說的那么殘忍,我們前來,只是為了尋求更公平的貿易不是嗎?我們的目的,只是尋求和平!”
說到這里,馬克西米連樂麥阿伸手取了桌上的高腳銀酒杯,瞇眼笑著,沖著楊振一舉。
樂麥阿顯然知道楊振知道他所說的更公平的貿易以及尋求和平是什么意思。
“哈哈,沒錯,我們最后的目的,的確是為了和平。為了最后的和平,干杯!”
楊振笑著說完這句話,同樣也舉起了餐盤旁邊的高腳銀酒杯,就在何廷斌的翻譯聲中,跟樂麥阿的酒杯碰到了一起,然后沖著在座的其他荷人軍官一舉杯,一仰脖全干了。
酒有濃郁的葡萄香味,度數不算低,但是經過陳釀后口味甘洌柔和,應該是葡萄白蘭地。
荷人不可信,更不可靠,但是楊振不信他們現在敢對自己動手腳,所以吃肉喝酒倒是放心得很。
不過跟隨楊振到場的李祿、嚴省三、俞海潮,卻是警惕心很重。
面對荷人的安排,他們根本不予理睬,站在楊振的身后紋絲不動。
眼見楊振身后的將領們一身肅殺的軍人風范,樂麥阿很快下令清理了會場,命人將在場的倭女全都趕了出去,隨后步入了正題。
他先是命人將被俘的幕府長崎奉行帶進了會場,通過會講倭奴語的何廷斌,將荷蘭東印度公司有關開放倭國沿海全面通商并割讓長崎以及大隅列島的要求,告知了他。
這個由幕府委派的長崎奉行,是個五六十歲的矮胖老頭,名叫柘植正時。
他與原任長崎荷蘭商館通事的何廷斌以及同樣在場的荷蘭商館執事科恩,都是老熟人了。
以前的柘植正時,任職長崎奉行高高在上,在科恩等紅毛鬼商人面前趾高氣昂,頤指氣使,更是從未把何廷斌這個荷蘭商館的通事放在眼里,各種敲詐勒索的事情沒少干。
不過此時,被五花大綁扔在地上的他,早沒了往日不可一世的氣焰。
柘植正時聽了樂麥阿的要求以及何廷斌的翻譯之后,只是用一雙充滿怨毒的小眼睛掃視著眾人,緊閉著嘴巴不說話。
無論何廷斌說什么,也不管在場的荷人如何打罵他,就是咬牙不吱聲。
面對這個不肯配合的長崎奉行,樂麥阿只好下令何廷斌將自己的所有要求寫下來,裝載一個信封里,然后強塞到他的懷里,然后叫人將他拖到樓下,解開繩索,任他離去。
結果,捆著柘植正時手腳的繩索剛被解開,這個長崎奉行就勐地發足狂奔一頭撞在道旁一堵石墻上,頭破血流,當場死亡。
這個突如其來的場面,讓站在樓上窗戶旁往下看的樂麥阿和楊振等人盡皆目瞪口呆。
在對長崎港內町發起進攻之前,樂麥阿就下達過命令,要活捉幕府派設的長崎奉行,為的就是要讓這個長崎奉行帶著荷蘭東印度公司開出的條件回到江戶城去。
這樣就可以為將來荷蘭東印度公司跟德川幕府的談判打下一個基礎。
結果可好,這個長崎奉行昨天晚上在長崎港內沒有來得及剖腹自殺,卻在此時此刻找到了撞死自己的機會。
然而柘植正時的當街自殺,并沒有多大的意義。
短暫的驚愕過后,樂麥阿馬上叫人將寫給幕府將軍的書信從已死的柘植正時身上取回,然后下令聯合艦隊結束休整,并在楊振的建議下,命令聯合艦隊于次日清晨出發前往薩摩藩的鹿兒島灣作戰。
楊振在平戶島的做法,也就是迫使平戶藩主松浦氏割讓平戶島、壹岐島以及承認五島列島歸屬楊振的做法,給了樂麥阿以極大的啟發。
在得到德川幕府的承認之前,樂麥阿也打算借助聯合艦隊的力量迫使薩摩藩先行割讓種子島、屋久島在內的整個大隅列島以及長崎港東南海上的甑島列島。
這些島嶼都屬于薩摩藩,只要薩摩藩自己簽字割讓了,德川幕府那邊還能說什么呢?
就算德川幕府不肯答應,到時候有了荷蘭東印度公司與薩摩藩的一紙條約,樂麥阿和楊振的聯合艦隊也算師出有名了。
這個主意是楊振出的,而楊振答應自己的炮船船隊跟著去幫忙,當然也是有條件的。
條件就是,荷蘭東印度公司大員評議會承認楊振跟平戶藩松浦氏簽訂的條約合法有效,承認楊振對平戶島、壹岐島以及五島列島、對馬島的占領合法有效。
與此相應的是,楊振也承認樂麥阿所率領的荷人艦隊對大隅列島以及甑島列島的占領,承認荷人將來與薩摩藩簽訂的有關領土的條約。
當然,作為額外的補償,跟隨前往的楊振船隊有權保留一切戰爭繳獲。
就這樣,楊振通過樂麥阿與其所代表的的荷蘭東印度公司大員評議會達成了相互承認的協議,進一步鞏固了先前所取得的戰果之后,心中再無顧忌,在接下里的行動中徹底放開了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