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不過好在對于出兵南下,進入關內剿賊戰場,楊振的心里已經有了預備。
同時跪在楊振的身后,聆聽朝廷旨意的金海鎮其他將領們,心里也都已經有了譜了,尤其是張得貴、張臣等人。
畢竟早在二月里的時候,方光琛就為了這個事情,在總鎮府里以耽于逸樂為借口批過他們了。
那次事情過后,楊振也好,張得貴、張臣等將領們也好,都認識到,一旦關內形勢惡化,崇禎皇帝征調金海鎮兵馬渡海南下,叫他們加入剿賊戰場,是遲早的事情。
因為楊振所部兵馬,從隸屬關系上來說,他們隸屬于京營,直屬于皇帝,先期調動他們加入剿賊戰場簡直是順理成章。
同時遼西兵馬卡在清虜與山海關的中間,不管怎么看調動起來也不如金海鎮的兵馬方便。
畢竟在金海鎮與登萊之間,還有一片大海阻隔,可以作為屏障,就算往最壞處想,金海鎮空虛以后,抵擋不住清虜大軍的進攻了,那不還有一片大海嗎?
當然了,除此之外,眾人覺得此事不可避免的另一個原因是,遼西那邊也已經奉旨派出人馬南下了。
這也是早在二月里的時候,袁進給楊振以及旅順口諸將帶來的消息。
既然遼西都奉旨派兵入關了,那么皇帝一旦下旨,一向老實聽話、從不違逆朝廷旨意的金海鎮能不分兵助剿流賊嗎?
“臣遵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好,好,好!陛下沒有看錯都督,陳本兵和本官也沒有看錯都督,都督果然是忠義無雙!”
在來金海鎮以前,張若麒雖然在皇帝面前,在陳新甲面前信誓旦旦,說他跟楊振肝膽相照交情莫逆,由他出馬,楊振一定奉旨調兵。
但其實,一路上他最擔心的,就是楊振拿出各種理由,最后不肯領旨。
又或者是楊振愿意領旨,但是提出一大堆條件要求朝廷滿足,比如補發拖欠的糧餉,補充所需的衣甲軍械等等條件。
一旦楊振如同其他將帥一樣,提出了這些條件,那么朝廷還真是沒有太好的辦法。
畢竟皇帝不差餓兵,你總不能讓金海鎮的兵馬餓著肚子去打仗嗎?
再者說了,金海鎮又不同于其他邊鎮,就算楊振不提糧草軍械的事情,只需要讓人從復州前線或者鎮江堡前線送來一封塘報,說清虜有異常調動,那么楊振就會有充分的理由擱置朝廷下發的旨意。
為此,張若麒在臨行之前,沒少跟陳新甲提前商議對策,為的就是未雨綢繆,把皇帝的旨意落到實處。
當然了,他們所商議出來的最好的對策,就是將崇禎皇帝對楊振的封賞與從金海鎮調兵助教流寇的旨意綁在一起。
那就是,以打破慣例的封賞,來促成楊振接受調兵南下的安排。
很顯然,這個策略成功了。
所以張若麒一見楊振如此痛快的領旨謝恩,他立刻大加稱贊,馬上就又給楊振戴了一頂忠義無雙的高帽子,好叫楊振無法反悔。
楊振當然不知道陳新甲、張若麒這些人起草的圣旨背后隱藏的這些花花腸子。
不過就算他知道了,最多也就一笑置之而已,該領的旨意他還是會領的。
莫說他已經有了預備,就算是沒有預備,如果崇禎皇帝愿意用登萊鎮的防務換取楊振南下出兵,楊振也會立刻準備出一支人馬的。
登萊巡撫徐人龍戰歿了,登萊總兵陳洪范也死了,與此同時,登萊地區先有瘟疫,又有大旱,饑荒連連,流民四起。
對朝廷來說,這個地方現在就是燙手山芋,徐人龍、陳洪范他們留下的爛攤子不好收拾。
朝廷派個巡撫容易,再派個總兵也沒有問題,可是無糧,無餉,無兵,誰去了也沒有用。
倒不如直接交給楊振來兼領,至少交給了楊振以后,這里一旦有了亂子,楊振就得出兵彈壓,不至于演變成禍亂山陜中原的那種流寇。
不管是崇禎皇帝,還是陳新甲、張若麒,他們這樣想,都是很正常的。
但是對楊振來說,登萊地區可絕不是什么爛攤子。
一方面,這里是金海鎮所需要的大批移民北上出海的必經之地,集散之地,如果能直接掌握在自己的手里,那當然是最好的,原本是楊振可望而不可即的一塊地盤。
另一方面,登萊鎮轄下的地方雖然不大,只有登州府、萊州府以及幾個沿海衛所的管轄之地,但是也夠他閃轉騰挪一下,然后安排麾下那些屢立戰功的將領們了。
像是知府、知州這樣的地方朝廷命官,楊振這個兼領登萊鎮防務的總兵官,當然是動不了的,也不能動的。
甚至包括威海衛、成山衛等地衛所的世襲指揮使們,他也是不能動,動不了的。
但是,即便這些都動不了,楊振依然可以在他自己的職權范圍之內,仿照在金海鎮的做法,將登萊鎮的防務,區分為登萊中路、登萊東路和登萊西路三個方向。
如此一來,楊振兼領登萊鎮的防務之后,他的麾下就至少又有了三個協守總兵官的位子。
當然了,如果他愿意的話,他甚至可以在膠州灣,額外設立一個登萊南路協守總兵府。
總而言之,楊振兼領登萊鎮的防務以后,雖然將來不可避免地會被卷入到他一直不想被卷入的關內剿賊戰場,但是,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
至少他麾下那些立了大功的將領們,今后就有了更多可升遷安排的地方。
對楊振來說,這可不是小事情。
如果麾下將領們感到自己上升空間有限,或者認為自己升遷受到阻礙,甚至受到了不公平的對待,那么此時此刻再親信的將領,將來有一天也有可能生出異心。
卻說當日下午,張若麒一行人在旅順南城的城門外,當著迎候的金海鎮將領們的面,公開傳達了朝廷對楊振的封賞以及調兵助剿流寇的旨意之后,就跟著楊振入城了。
楊振原本以為褚憲章會在張若麒代表朝廷傳達完旨意以后,會代表崇禎皇帝本人公開傳達皇帝的口諭或者中旨。
但是褚憲章在迎候的眾人面前毫無表示。
而一路上與褚憲章同行渡海前來金海鎮的方一藻、張若麒二人,對此也是視若無睹,仿佛跟事先商量過一樣,沒有任何異樣反應。
這個情況,自然使得楊振一頭霧水,搞不清楚崇禎皇帝派褚憲章辛辛苦苦前來金海鎮,到底是為了什么。
難道是有什么不適合公開傳旨的,或者當眾下令的事情?
楊振心底的疑惑,在欽差進城以及迎候的人群散了之后,很快就鬧明白了。
張若麒、褚憲章、方一藻一行人傳完旨意,跟隨進城的時候,天色已黃昏,楊振照例將方一藻以及朝廷欽差張若麒安排到了總鎮府一側的客館下榻。
可是等安排到褚憲章的時候,褚憲章卻笑著要有拒絕了,然后叫人從入城隊伍的后方,將那兩帶著轎廂的馬車趕到了總鎮府的大門外。
而直到這個時候,新晉的登萊巡撫方一藻以及朝廷欽差兵部職方司郎中張若麒,才面帶笑意地主動跟楊振談起了這輛神秘的馬車。
“呵呵,圣上對待楊都督,真可謂關懷備至,細致入微了!”
“是啊,楊都督圣眷之隆,除了昔日楊閣部之外,當今天下真是無人可比了!”
聽見方一藻和張若麒這么說,楊振連忙轉向褚憲章。
而這個時候,褚憲章左右看了看,見在場的都是熟人,也就不再瞞著了。
“方巡撫、張郎中他們說的,倒也不算錯。今番圣上待都督,可謂至矣!”
褚憲章先是對楊振說了這么一句,然后轉身來到了那輛馬車前,說道:“陳大家,地方到了!”
這時就聽見馬車上的轎廂外門吱呀一聲緩緩打開,然后棉簾掀開,從里面探出半個身子來。
看姿態,楊振一眼就知道是個女子,只是她頭戴皂紗帷帽,頭面部完全被遮擋住了,看不清面容。
而其身形,也被披著的一件略大的紅色斗篷所掩蓋,一時間看不出豐纖胖瘦來。
眼看著褚憲章從馬車上扶下來一個頭戴皂紗帷帽身披大紅斗篷的女子來,而那女子還轉身從轎廂中抱出來一個琵琶,楊振徹底傻眼了。
連帶著跟在楊振身后的張得貴、張臣、李祿幾個,一時間也都目瞪口呆。
這次鎮江堡大捷,楊振所部人馬斬獲極多,前后所得真韃子與二韃子首級可以萬計。
若按朝廷賞額,怎么也得給個十萬二十萬兩銀子的賞錢。
但是他們在城外迎接朝廷欽差的時候,可是看見了,不過就幾輛大車而已,可是幾輛大車能裝多少金銀布帛?
唯有這個帶有轎廂的馬車神神秘秘的,看起來應該是朝廷賞賜的貴重之物。
沒料到這個時候,卻從里面走下一個人來,而且還是一個抱著琵琶的女子!
“這——,這,褚公公,這是何意?”
“小女子姑蘇陳氏,見過都督,都督萬福金安!”
楊振話音剛落,褚憲章尚未對楊振作出解釋,就見那個從馬車上下來的女子,先抱著琵琶朝楊振斂衽為禮,然后怯生生地先開了口。
這個陳氏問安的聲音不大,但是所說官話之中夾雜著吳儂軟語的軟糯音韻,顯得格外別致,格外婉轉圓潤,聽得楊振身后一堆糙漢子登時鴉雀無聲。
而楊振本人更是徹底石化,愣在當場。
“呵呵,陳大家起先乃是吳中名伶,年紀輕輕才藝雙絕,早已名滿江南,恰好前不久被田國丈收為義女,養在家中。
“圣上聽聞此事,又聞都督喜好女樂,念及都督連年苦戰之余,無絲竹之悅耳,無女樂之娛目,乃下旨將此女賜予都督,以賞都督之奇功。”
褚憲章見楊振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當下連忙將這件事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然而他這一番解釋,絲毫也沒能打消楊振以及楊振身后幾個親信將領們的驚詫。
“這——,褚公公,這個如何使得?!”
“自古美女配英雄,都督乃當時之英雄,如何使不得?”
“不是,褚公公,楊某已有伯夫人,此事圣上與公公都是知道的啊!”
面對這樣一個匪夷所思的場面,楊振立刻予以拒絕,同時點出了自己拒絕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