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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三零章 重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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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演極其善于揣摩崇禎皇帝的心思,他之所以能入閣為相,當上武英殿大學士,并不是因為他立過多大功,或者真的有多能干,而是因為他世故圓滑,不僅善于揣摩帝心,而且善于迎合帝意。

  這次楊嗣昌死后崇禎皇帝的表現,讓他看到了楊嗣昌在崇禎皇帝心里的地位究竟重要到了什么程度。

  既然這樣,推薦跟楊嗣昌關系密切而且受到過楊嗣昌舉薦的人選,有很大的可能獲得皇帝的認可。

  范復粹已經兩次上書請求致仕了,這讓陳演瞄上了下一任內閣首輔的位置,所以萬事都以迎合皇帝的喜好為要。

  至于說丁啟睿能力如何,才干如何,會不會把事情搞砸,他根本不關心,也不在乎。

  而在符合陳演的幾個人里,張四知、魏照乘則是濫竽充數、庸劣充位的所謂閣老,在朝堂之上沒有根基黨羽,自從入閣之后,朝野上下交章彈劾,什么作用的沒有起過。

  崇禎皇帝當初把他們倆弄進內閣來輔政,本來就是為了叫他們占住位子,免得楊嗣昌被掣肘,同時也免得自己被那些有想法有黨羽的閣臣掣肘自己。

  而他們也知道他們自己幾斤幾兩,一切都看皇帝的臉色行事,從不發表自己的意見。

  至于兵部尚書陳新甲,雖然他有自己的心思和想法,同時對丁啟睿觀感不佳,有心反對,但是最終沒有開口說出來。

  他知道洪承疇、孫傳庭兩個人,隨便拿出來一個,都比丁啟睿合適。

  可是此時洪承疇身在關外,不能輕動,而孫傳庭卻因為觸怒皇帝,一直被關在牢里。

  而且觸怒皇帝的起因,就是因為他跟楊嗣昌不對付,反對皇帝和楊嗣昌的剿賊策略。

  現在自己若是建議皇帝放出孫傳庭,叫他收拾楊嗣昌留下的爛攤子,那不等于是打皇帝的臉嗎?

  這種事,陳新甲可是不敢干的。

  想當初,即使簡在帝心的楊振一再托人說明,崇禎皇帝都絲毫不為所動,這讓陳新甲根本不敢開口。

  所以,他最后跟著張四知、魏照乘,一起附和了大學士陳演的提議。

  于是,殿中跪著的朝廷重臣里面,就只有內閣首輔范復粹沒有表態了。

  “范閣老,你是內閣首輔,叫三邊總督丁啟睿前去接替楊閣老留下的空缺,你認為如何?”

  “臣——”

  “如果你有更合適的人選,也可以提出來議一議?”

  崇禎皇帝見范復粹猶豫不決,欲言又止,知道他對丁啟睿這個人選有不同意見,于是馬上開口詢問他。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他這么一問,范復粹反而立刻就拿定了主意。

  這時就見范復粹不慌不忙叩首說道:“啟奏陛下,臣這里,并無更合適的人選。此事事關重大,還請陛下乾綱獨斷的為好。”

  “哼,乾綱獨斷,乾綱獨斷,若是所有事都要朕乾綱獨斷,朕要你們何用?!”

  面對范復粹的這種行為,崇禎皇帝心頭突然怒火升騰,冷哼了一聲,直言斥責了范復粹一句。

  然而范復粹此時仿佛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對于崇禎皇帝的當面斥責,已經不太在意了。

  他并不看好三邊總督丁啟睿,知道丁啟睿書生氣太重,跟楊嗣昌相仿,亂局之下恐怕難當大任。

  但是他自己所看好的幾個關內人物,比如孫傳庭,比如鄭崇儉,比如傅宗龍,此時全都被關在獄中。

  而且被關押的原因,幾乎都跟他們與楊嗣昌不睦,遭到楊嗣昌的彈劾有關。

  此時楊嗣昌剛死,崇禎皇帝正在痛惜哀悼他的時候,自己提議他們中的一個接替楊嗣昌,很有可能會觸怒皇帝,然后害了他們。

  所以,想來想去,范復粹干脆誰也沒有提及,而是從大袖中取出一本奏折,高高舉國頭頂說道:

  “臣有罪,臣老邁昏庸,不能勝任內閣首輔之責。這是臣的致仕奏折。臣請圣上恩準,準臣致仕還鄉。”

  “范復粹!你——”

  范復粹的這個回應,令崇禎皇帝一下子怒不可遏,只見他騰地一下從寶座上站了起來,用手指著跪在地上的范復粹就要呵斥他。

  一時間,乾清宮大殿之上風云變色,氣氛登時緊張了起來。

  其他人一個個全都屏住了呼吸,俯首跪在地上,沒有一個人出來說話。

  崇禎皇帝倒是希望這個時候有人站出來做個和事老,替自己勸勸范復粹收起奏折。

  但是崇禎皇帝再次失望了。

  崇禎皇帝一再嚴令內臣不得干涉朝政,因此在這個時候幾個司禮監的大太監們,包括王承恩,都恪守了這一條,每一個人敢說話。

  而與此相應的是,今日在場的幾個內閣輔臣,都有自的小心思,他們巴不得范復粹下臺致仕騰出位子,他們好往前進一步呢。

  所以,不管是緊排在范復粹之后的次輔張四知,還是陳演、魏照乘以及盼望入閣的陳新甲,誰也不肯站出來給崇禎皇帝一個臺階。

  就這樣,崇禎皇帝手指范復粹良久,最后長嘆了一聲,坐回到了龍椅寶座上。

  “罷了,罷了,既然如此,那就罷了。你走吧,走吧,朕準了,朕準你致仕了。”

  崇禎皇帝本就神情憔悴,經過范復粹一言不合當場撂挑子不干的打擊,他一下子精氣神全沒了,嘴里喃喃自語著,擺手讓范復粹離開。

  “臣謝陛下隆恩!”

  看見崇禎皇帝這個神色表現,范復粹仿佛也心有不忍,先是叩首領旨謝恩,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氣,繼續舉起手里的致仕折子,對皇帝說道:

  “老臣雖然已自請致仕,但是這個折子,卻是老臣在致仕之前,以內閣首輔身份所上,還請陛下看一看,其中建言,還望陛下察納一二!”

  本來范復粹這個時候請求致仕,基本上跟事到臨頭的時候撂挑子不干沒兩樣,崇禎皇帝對他的觀感一下子變得極差。

  但是,當初崇禎皇帝剛剛選任范復粹為內閣首輔的時候,對他還是寄予厚望的。

  而且之前李自成攻陷洛陽福王身死的時候,張獻忠攻陷襄陽襄王身死的時候,這個范復粹都曾站出來替崇禎皇帝背鍋,主動用自請致仕的方法為崇禎皇帝分擔責任。

  這個情分,他還是認的。

  所以眼見范復粹高舉手里的折子,等待自己的回應,崇禎皇帝心一軟,說了一句:“也好,拿來吧。”

  崇禎皇帝這一么一發話,跪在一邊上的王承恩,一骨碌爬了起來,快速地從范復粹的手中接過那本折子,小碎步跑著給皇帝送了過去。

  崇禎皇帝拿到那本分量十足的奏折,一看老厚一疊,當下也沒有心思翻閱,隨手往面前的桌案上一扔,說道:

  “你有什么要說的,就撿最緊要的說一說吧,這個折子,朕先收著,改天再細看吧!”

  面對皇帝的這個要求,范復粹當然不敢再拒絕,于是他斟酌了一下,說道:

  “當下的軍國大事,不管是關外的,還是關內的,老臣方才既然不曾提出建議,折子里自然也沒有提及,陛下也不必急著看它。

  “但是既然陛下叫老臣撿最要緊的說一說,那么老臣以為,老臣致仕以后朝廷最要緊的事務,莫過于內閣首輔得其人得其任。

  “老臣昏聵無能,在內閣尸位素餐一年有余,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國,未能為陛下辦成一件大事,深感有負陛下重托,若戀棧不去,此心清夜難安——”

  “范復粹,你這是,要為朕推薦接替你的人選嗎?”

  “老臣斗膽,若是陛下同意,老臣的確有此意。”

  “也好,既然你要致仕,首輔之位自然不能空缺。既然你有人選,那就說來聽聽吧!”

  俗話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范復粹雖然只是致仕,并不是死,但是致仕意味著他的宦海生涯的結束。

  對崇禎皇帝來說,那跟死了也差不多。

  既然這樣,不妨聽聽他的宦海遺言,或許到了此時,這個謹言慎行中規中矩的首輔,能夠說些真話實話也不一定。

  所以,崇禎皇帝竟然點頭準了。

  “老臣謝過陛下隆恩!”

  范復粹賭的就是崇禎皇帝的同意,因此一聽見皇帝的說法,他立刻叩首于地謝了恩,然后說道:

  “老臣行將致仕,以下所言沒有一點私心,而且只是建言,用不用全憑圣斷,敢請陛下屏退他人!”

  “陛下!”

  范復粹的這番話,立刻就引起了在場其他重臣的異議。

  如果說方才范復粹突然自請致仕,在場其他重臣還無動于衷的話,那么他在致仕前要舉薦繼任首輔人選的話一說出來,已經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滿。

  這些個所謂的重臣們或許干別的樣樣不行,但是對于爭權奪利,那可一個個精明似鬼。

  比如說次輔張四知,此時此刻已經在心里面把范復粹的八輩祖宗都給罵遍了。

  他知道范復粹看不上他,也知道范復粹以致仕為條件換取向皇帝建言繼任首輔人選的目的,就是為了避免他張四知按照慣例繼任首輔。

  這簡直就是在當著皇帝的面兒,當著在場所有人的面兒,在打他張四知的臉。

  因此,張四知一聽范復粹既然提出了要皇帝屏退其他所有人的要求,他立刻就抓住了這個機會。

  “陛下,不可!內閣首輔之位,乃朝廷之公器,在場皆朝廷重臣,豈能皆不與聞?”

  “是啊,陛下,正所謂君子坦蕩蕩,事無不可對人言,既一心為公,何故要屏退左右?”

  “臣附議!”

  張四知率先出聲反對之后,陳演也站出來反對,而一口一個“臣附議”的魏照乘,再次使出了誰也不得罪的老招數。

  結果,他們這么一反對,正準備屏退眾人的崇禎皇帝,當即打消了屏退眾人的念頭,反而點點頭,說道:

  “張閣老陳閣老說的也在理。范復粹,你既然有話,就在這里說!今日若能定下,今日就定下來吧!”

  “這——”

  崇禎皇帝的這個打法,一下子打亂了范復粹的計劃,但是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

  “既然如此,老臣就冒昧進言了。”

  雖然有些話不太適合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兒說,但是到了這個份上,他也實在不好再堅持屏退眾人了。

  于是范復粹便斟酌著話語,把自己對下一任首輔人選的建議一一說了出來。

  范復粹一共提出了三個人,其一是洪承疇,其二周延儒,其三是鄭崇儉,其四是傅宗龍。

  其實他也很想提一提孫傳庭,甚至孫傳庭的位置還要在周延儒的前面,但是話到嘴邊他硬生生打住了。

  而他所說的這四個人選當中,除了洪承疇是在任的封疆大吏之外,剩下的三個都是戴罪之身。

  周延儒稍好一點,只是被人彈劾獲罪,丟官罷職,冠帶閑住去了。

  而鄭崇儉、傅宗龍,則是跟孫傳庭一樣,都關在朝廷的大獄里面。

  不過鄭崇儉和傅宗龍跟孫傳庭不一樣的地方在于,孫傳庭始終不認為自己有什么罪,他認為他跟楊嗣昌之間是政見之爭,而他冒犯崇禎皇帝也不是有意冒犯,而是因為他耳朵背造成的誤會。

  只是對此,崇禎皇帝卻認為他這是狡辯,是不服軟。

  與此相比,鄭崇儉、傅宗龍就馴服多了,關在牢里之后就閉口不言,叫認罪就認罪,叫悔過就悔過,服服帖帖,不像孫傳庭那樣七個不服八個不忿,天天在獄中罵罵咧咧地給自己鳴冤叫屈。

  就此而言,范復粹認為這兩個人跟孫傳庭不一樣,還是可以提一提的。

  當然了,范復粹一下子說出了這么多可任首輔的人選,氣得在他背后跪著的次輔張四知恨不得現在就撲上去把他掐死。

  包括內閣其他輔臣如陳演、魏照乘,也是個個都咬牙切齒——合著在你范復粹的眼里,我們這些在任的大學士們,還不如那些個犯了事被下在獄中的犯人?

  然而,沒等張四知、陳演、魏照乘等人站住來表達自己的反對意見,他們就見崇禎皇帝已經從御座上走了下來,而且便走邊說道:

  “周延儒,周延儒,呵呵,范復粹,你這個提議,倒是啟發了朕,提醒了朕啊!”</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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