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俞亮泰統領的龐大船團行經旅順口外海面的時候,派了俞海潮乘小船入港報備,但是楊振并沒有叫船隊靠岸停泊召見他們。
畢竟如此龐大的船團降帆入港,靠岸停泊,安排飲食,并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
哪怕就只是俞亮泰、嚴省三以及林嗣業、林重蕃等人下船前來拜見楊振一番,那也要耗費大量的人力以及時間。
而林慶業暫時不能南下,
由其弟弟與養子代勞的情況,也早已經通過提前返回旅順口復命交差的仇必勇之口,為楊振所知了。
與此相應的是,早已經過海抵達登州府城的方光琛,幾乎是一天一個消息往北送,一再催促金海鎮的船隊盡快起航過海。
因為根據方光琛通過李吉和吳朝佐傳回的消息,
經過隔離檢疫,云集登萊地區,
等待金海鎮救濟安置的流民,
已經多達三萬余戶十四萬余人。
雖然現在春日景明,天氣已經開始轉暖,但是十幾萬人沒有足夠的吃食,長時期停留在登州府沿海一帶,得不到妥善的照管,每日都有餓死人的事情發生,已經有了發生變亂的苗頭。
楊振再不管,登州府,萊州府可就完了。
真到那時候,等待楊振的可就不是嗷嗷待哺的移民,而是燒殺搶掠的暴民了。
有鑒于此,楊振也的確不想再耽擱時間了,徑直通過前來聯絡報備的俞海潮下令,叫他們直奔早已流民云集的登州府海岸去了。
而俞亮泰他們前腳剛走,到了第二天傍晚時分,金海西路協守總兵官袁進就帶著已經離開遼東半島數月之久的覺華島水師船隊出現在了老鐵山岬角另一側的雙島灣。
消息傳來,
楊振立刻派人請他前來總鎮府見面。
雖然登州府的情況有點緊急,
但是此時已經是傍晚時分,
楊振也不好強令袁進及其船隊在夜里渡海往南。
另外袁進畢竟從遼西趕來,楊振也正有一肚子的問題要向他詢問。
二月十五日入夜,楊振帶著張得貴、張臣以及前兩天剛剛返回的旅順口李祿、楊珅等人,在總鎮府門前親自迎接袁進的到來。
接到了他以后,隨即領他來到了總鎮府傍邊的別院客館,就在安頓他下榻的地方擺了一桌宴席,為其接風洗塵。
“都督,恭喜都督,不僅如愿以償徹底拿下了鎮江堡城,而且還打退了清虜偽帝親自統率的反攻大軍!”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海上顛簸了好幾天顯得一臉疲憊的袁進,好不容易找到了開口的機會。
而且一開口,就是祝賀楊振之前取得的鎮江堡攻防戰的巨大成功。
“呵呵,自家兄弟,客氣什么,如果不是你東西奔波,說動了洪督師,說動了祖大帥,出其不意拿下了廣寧城,
咱們鎮江堡這邊最后打成什么樣子,其實也不太好說。”
面對一臉憔悴的袁進,楊振倒是實話實說,將自己心中對袁進奔走效勞的感激之情表達了出來。
然而楊振的話語一出,袁進本就憔悴的神情先是一愣,然后就是一陣黯然,隨之更是一聲長嘆。
楊振一看,心說這不對啊,難道遼西的情況有了什么新的變化不成?
與此同時,作陪的其他幾個人看見袁進這個黯然失色悶悶不樂的情況,舉杯的放下了酒杯,拿筷的放下了筷子,全都靜靜地盯著他看。
“這個,都督,旅順口與松山城隔著海,航路又剛剛可以通行,你們消息滯后了一點。現在遼西的局面真是一言難盡啊!”
袁進嘆息著說出的這句話,令在場所有人皆是一驚。
“怎么了?”
“難道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
“難道是清虜偽帝率軍去打廣寧城了?”
“不會是遼西兵馬又丟了廣寧城吧?!”
楊振本人以及張得貴、李祿、張臣、楊珅幾個,聽了袁進所說的話后,立即你一句我一句追問了起來。
在他們看來,黃臺吉當時突然從鎮江堡城下撤兵西歸,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那就應當是認為廣寧城的丟失事關重大,因此收兵西去,去收復廣寧城去了。
所以,眾人見了袁進的表現,立刻聯想到了清虜遼西門戶廣寧城。
“若要真是清虜偽帝親自來打廣寧城,遼西兵馬守護不住,因此棄守廣寧,退守義州,那也倒罷了。”
眼見眾人對遼西最新的形勢一無所知,同時又極其關注,袁進立刻就揭開了謎底。
“問題是清虜偽帝根本沒有出馬,只是派了兩黃旗的額先頭隊伍幾百個巴牙喇過了遼河向西哨探,祖大帥就匆匆下令毀掉了廣寧城,下令遼西各路人馬全部退回到了大凌河以西!
“不光是好好的一座廣寧堅城他們不守了,毀掉了,包括咱們金海鎮松山團營好不容易拿下的右屯堡、盤山堡城,也在祖大帥以及洪督師的一再嚴令之下,不得不放棄了!
“年前遼西各路人馬同心協力拿下的所有城池堡壘以及大凌河以東遼河以西所有土地,又都還給了清虜,這一下子,棄地何止百里啊,真是憋屈極了!”
袁進咣咣咣撂出來的幾句話,驚得楊振等人目瞪口呆,一時說不出任何話來。
莫說其他人了,就是楊振自己也絕沒有料到,遼西兵馬好不容易雄起一回拿下來的廣寧城等地,竟然就這么不聲不響地丟棄不要了!
廣寧城可是原來遼東鎮真正的鎮城所在地啊,城池規模照比錦州、松山、寧遠諸城,可都大多了。
既然錦州能守,松山能守,寧遠能守,甚至重修的義州能守,為何不干脆守一守廣寧城呢?
楊振正在揣摩著祖大壽此舉背后的心思,就聽見張得貴滿臉驚訝地開口詢問了。
“不會吧?遼西兵馬多久沒有戰功了?好不容易拿下了廣寧城,又豈會一戰沒打就又放棄的道理?難道他們不要這份天大的功勞了?!不應該啊!”
“呵呵,老張你是有所不知啊,人家臘月二十三夜里拿下了廣寧城,臘月二十四就把捷報送去寧遠了。”
面對張得貴滿臉難以置信的驚訝反問,袁進這個時候倒是淡然了許多,苦笑著搖頭說出了其中的真相。
“洪督師,高總監那邊,更是事不隔夜,當天晚上就派人露布報捷,將遼西兵馬取得廣寧大捷的奏疏,一路報進了關里!
“就在大年初二那天,朝廷的封賞旨意,已經傳進了關里,初四那天,送到了錦州城,咱們當時在軍前的老伙計們,也都被叫到了錦州城,聆聽了圣旨。
“洪督師加少保,位晉三孤,并蔭一子為中書舍人。錦義伯祖大帥加右柱國,并蔭一子為錦衣衛指揮僉事。
“此外張存仁反正有功,受封廣寧總兵。義州團練總兵吳三桂,去團練二字,加都督僉事,天子褒獎有加——”
袁進說到這里,看著一種愣在當場的眾人,嘆了一口氣,端起一杯酒,一仰脖,干了下去,然后搖頭苦笑道:
“呵呵,策反廣寧之功的封賞,人家該拿的,都已經拿到了!至于廣寧城,誰還會冒著被圍的危險駐守在那里呢?這天下,似都督這般人物,終究還是鳳毛麟角啊!”
說完這話,袁進繼續苦笑不已。
過了一陣,楊振以及陪同的眾將才從袁進所說的情況之中緩過神來,有的是跟著袁進搖頭苦笑,有的則是咬牙切齒,就差破口大罵了。
誰也沒有料到,洪承疇、祖大壽以及遼西兵馬將領們會來這么一手騷操作。
但是楊振的心里,卻已經略微窺探到了祖大壽的心思。
如果遼西兵馬的這個騷操作是祖大壽一手主導的話,楊振多多少少已經看透其意了。
在座諸將之中,沒有誰比楊振更了解祖大壽的心思。
在楊振與祖大壽的幾次接觸與深談之中,大名鼎鼎的祖大帥已經不止一次表露出了他對清虜大軍圍點打援的深深憂慮。
之前楊振屢次勸說祖大壽,請他分兵北上,屯兵義州城的時候,祖大壽最大的擔憂,就是清虜有可能會出兵圍困義州城,然后迫使遼西兵馬北上救援。
那么意外拿下了廣寧城之后,祖大壽是不是也在擔心他一旦分兵駐屯廣寧城以后,會被清虜大軍圍困,然后不得不一次接一次地北上救援呢?
在楊振看來,祖大壽必然會有這樣的擔心,既然當年他擔心義州城,那現在就肯定會擔心廣寧城成為遼西兵馬的命門或者死地。
所以,對于祖大壽突然毀掉好不容易重回手中的遼西名城廣寧城,全軍撤回大凌河以西,楊振雖然乍聞之時深感意外,但是一番細思之后,卻又覺得一切皆在“情理”之中。
當然了,這個所謂的“情理”,只是從祖大壽的角度來看是如此。
從楊振自己的角度來看,或者從金海鎮的角度來看,祖大壽他們的這個做法,卻是相當坑爹的做法。
而且他們坑的不是別人,坑的就是楊振,坑的就是金海鎮。
這是典型的禍水東引的策略。
其目的,就是希望清虜偽帝黃臺吉或者八旗主力兵馬,繼續將目光盯在清虜的東線后方楊振這邊,而不是從此轉向遼西。
他們趁著楊振牽制了清虜八旗主力的絕佳機會,一舉拿下廣寧城,立下了多年未有的大功。
然后在領了各種封賞之后,立刻全軍回撤,不給清虜的西線施加過大的壓力,以至于招來清虜主力的圍攻和報復。
他們這么做,事實上又相當于是在暗地里鼓勵清虜偽帝黃臺吉,將八旗主力繼續投入到清虜國的東線作戰,好讓他們自己繼續坐山觀虎斗,屬于典型的“死道友不死貧道”了。
“呵呵,老行伍,就是老行伍,祖大帥這個算盤,打得那叫一個響啊!我楊振這一回,真是他媽的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