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營轅門外面也不是說話的地方,楊振見他們這樣,也不便多說什么,當下沖他們兩個點點頭,隨后便將目光轉到了迎候著的其他人身上。
這個時候,楊振就看見單膝跪地,跪在祖克勇側后方的副將俞亮泰,抬起頭沖自己拱手說道:
“卑職恭喜都督,賀喜都督!都督此番豐功偉業,已經直超當年東江毛大帥了!卑職等得附驥尾,不勝榮幸之至!”
原來俞亮泰見楊振目光看向自己,當下便一邊行了下屬拜見上官之禮,一邊如同他人一樣送上了自己的恭賀溢美之詞。
俞亮泰出身東江,其在結識楊振并投效楊振之前,最敬仰的人物就是毛文龍。
是以在結識楊振投效楊振之后,他也總是拿楊振跟當年的東江大帥毛文龍對比。
包括他向楊振提出的各種建議,也總是以當年毛文龍的各種作為當參照,希望楊振能夠效仿。
比如在攻打鎮江堡城這件事情上面,俞亮泰之所以支持楊振這個極其冒險的決策,很大程度就是因為這個事情毛文龍也曾經做過。
當然了,毛文龍當年在城中內應的幫助下勇奪鎮江堡城,雖然一戰成名,名震天下,但是他們奪下鎮江堡城之后并沒有堅守多久,實際上很快就又被當時的后金軍給奪回去了。
就此而言,楊振這一次奪下鎮江堡城并且堅守幾個月,最后不僅成功擊退了清虜偽帝黃臺吉親率的大軍,而且斬獲頗豐,這個情況已經遠遠超過當年毛文龍的所謂英雄壯舉奇俠絕倫了。
也因此,在俞亮泰的心目當中,此時拿下鎮江堡并且守住了鎮江堡的楊振楊都督,已經徹底超越了當年的東江大帥毛文龍。
“你這可是過譽了,與當年毛帥相比,本都督差之遠已!”
雖然楊振心里也認為自己已經超越了毛文龍,可是當著在場眾多前東江將領的面兒,他還不能這樣托大。
畢竟毛文龍在前東江鎮出身諸將的心目之中,那可是祖宗神牌一樣的存在,輕易容不得褻瀆。
楊振說著話,笑著上前將俞亮泰也攙扶了起來,緊接著就將目光轉向了旁邊單膝跪地見禮的人。
其中一個,是楊振已經熟悉的林慶業,而另一個身材敦實的中年漢子則看起來十分面生。
只見他頭上戴著一頂古怪的暖帽,鬢角刮得干干凈凈,跪在林慶業側后,正目光炯炯地看著楊振。
“林統御,這位是?”
林慶業同樣已有數月未見楊振,沒有能夠參加鎮江堡城的守衛之戰,讓他心里頗為遺憾。
此時他聽了別人對楊振的各種溢美之辭,心中同樣也有許多話要說,然而就在他即將開口之際,卻被楊振的問話給打斷了。
“這個——,這個是安五倫安佐郎,乃是沈兵判帳下,哦不,是沈都元帥從平壌城派來拜見都督的行人!”
“安五倫?竟是沈都元帥帳下行人!林統御快快請起,安佐郎安先生快快請起!”
楊振是知道安五倫這個名字的,只是從來沒見過,人和名字對不上號罷了。
如今聽了林慶業的介紹,再去看那個安五倫,只見他四方大臉,身材敦實,看起來孔武有力,卻沒想到是個竟然是佐郎文官,做著沈器遠帳下行人的職司。
楊振很清楚,開府一方的大人物其帳下行人角色,通常都是由其心腹干將或者心腹幕僚出任。
而眼前這個安五倫顯然就是如此,如果不是沈器遠的心腹幕僚,恐怕也不敢將他派到自己這邊來見面。
是以楊振在話里話外,對他也表現出了格外的客氣。
“安佐郎,這一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楊都督了!你一直想見而不得,如今就在眼前,還不趕緊見禮?”
林慶業見楊振對安五倫甚是客氣,同時楊振的關注點已經轉到了安五倫的身上,當下也收起了自己已經到嘴邊的客套話,轉而督促起安五倫來了。
“在下沈都元帥帳下行人安五倫,拜見都督,沈都元帥得聞鎮江堡消息,特遣在下前來恭賀都督屢戰屢勝,取得鎮江堡大捷!”
“呵呵,沈都元帥客氣了,安先生遠來辛苦了。本都督早就聽說過你,你是本都督麾下忠義歸明軍都指揮使安應昌的族兄,本都督說的可對?”
面對安五倫的拜見,楊振坦然受之,然后對他說了這樣一番話,隨即在其驚訝莫名之中,將其從地上攙扶起來。
同樣,楊振將安五倫扶起之后,馬上躬身將林慶業也扶了起來,同時對其率領水師船隊前往清川江口、平壌西海接應沈器成等人撤離的行動褒獎有加。
而楊振與新來的眾人見禮完畢,聞訊而來的其他各路將領也都差不多到齊了,彼此相互招呼寒暄了一陣。
剛剛被楊振點名提到的安應昌,也從西門外安置大批朝人丁壯婦孺俘獲的原清虜營地里打馬趕來,見了自家族兄安五倫自是又驚又喜,相互問候起了對方的情況。
楊振見狀,先是打發了仇必勇、麻克清等人前去安排議事的場所,隨后吆呵了一聲,對眾人說道:
“今日鎮江堡群英齊聚,正好將此地往后的章程一一安排妥當,諸位且隨我一起,到行營議事廳議事!”
楊振這么一喊,其他人自是轟然應諾。
很快,一行人跟著楊振進了行營,最后來到了二堂議事廳上,分了賓主次序坐下。
此時已經到了午時,李祿、麻克清兩個則指揮了行營院內新進的丫鬟仆婦們,忙著為眾將上了熱茶和各式吃食。
眾將一看,知道這次議事短時間內怕是結束不了,而且必定事關重大,于是一個個也不客氣,紛紛吃起了各種肉干和糕點,先把肚子填飽了再說。
安五倫見了這個場面,一開始有些驚訝不已,但是他見楊振跟眾將一樣,只是一碗熱茶幾口干糧就解決了午飯,他的心里面再次對楊振刮目相看。
“沈先生,林統御,安先生,你們遠道而來,照理該為你們好好接風洗塵,不過今日事有湊巧,人既然都齊了,咱們就先議事,再接風,還請諸位不要見怪!”
“楊都督說哪里話,軍務要緊,正事要緊,正該如此!”
“是啊,都督,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還是正事要緊!”
“都督客氣了!”
安五倫作為沈器遠的使節與會,被楊振特意安排到了議事廳右手第一的位置上。
而緊隨其后的,就是沈器成、林慶業、柳林、安應昌以及新近投誠的宋國輔與石明雄等人。
楊振把右手一列的頭幾個當成了遠道而來的客人,對他們以禮相待,搞得他們既受寵若驚,又連連推辭。
至于楊振左手一列,則是依次是祖克勇、仇震海、張臣、李祿、俞亮泰、楊珅以及劉仲錦、金玉奎等人。
除此之外的其他中低階將領,比如張國淦、李守忠,潘喜、張天寶,俞海潮、許廷選等人,則是守城頭的守城頭,守城門的守城門,各有職司,并未獲準參與這次的軍議。
“呵呵,既然如此,本都督也就不說客套話了。其實本都督早想召開這次軍議,將鎮江堡的防務,方方面面,盡快定了。”
楊振這么一說,眾人頓時肅容,有的人放下了手里的茶碗,有的人放下了手里的糕點,一個個挺胸抬頭正襟危坐起來。
楊振見狀,掃視眾人一圈,然后接著說道:
“去年九月以來,本都督離開旅順口,率軍來奪鎮江堡城,迄今為止,滿打滿算已經四月有余了。
“眼下清虜大軍已敗,濟爾哈朗退守鳳凰城,鎮江堡之圍已解,短期內也看不出清虜有再次調集大軍前來謀奪鎮江堡的跡象。
“所以,本都督已經決定,此次軍議結束,安排好鎮江堡一帶的防務之后,最晚將于月底之前離開鎮江堡,走陸路返回旅順口!”
嘩——
雖然在場的許多將領已經猜到了這一點,但是當楊振親自說出這個決定之后,現場所有人還是瞬間嘩然一片。
“啊?”
“這個——”
“都督——”
許多人都想向楊振進言,然而人人都要開口的結果,就是誰也無法把自己想說的話說完。
看見眾人的反應,楊振停了下來,一言不發,只靜靜看著眾人。
這樣一來,議事廳內的場面,很快就又重新安靜了下來。
面對不怒而威的楊振,那些原本還想說些什么的將領,紛紛把自己的各種疑問硬生生咽了回去。
楊振做事,從來都是謀定而后動,今天既然說出了這樣的話,那就一定是深思熟慮的結果。
他們每個人所擔心的問題,所考慮的事情,雖然未必都會被楊振顧及到,但是事關鎮江堡周邊防務的重大問題,是一定會有安排的。
要不然的話,又何必非得等到祖克勇俞亮泰沈器成林慶業以及沈器遠的心腹謀士安五倫前來鎮江堡召開這次軍議呢?
當他們意識到這一點之后,在場的將領們很快就重新安靜了下來,一邊盤算著有關自己的那點事兒,一邊靜靜等待著楊振的說法。
“今天把大家召集到一起,就是為了該安排的事情安排好,該解決的問題解決掉。諸位稍安勿躁!”
眾人都知道,楊振身為金海鎮之主,是不可能長期駐留在鎮江堡內,能在鎮江堡堅持到現在,留駐長達四個月之久,正常來說,已經是相當罕見了。
畢竟,鎮江堡遠不是金海鎮的全部,甚至在此之前,它都不是金海鎮的腹心地帶。
至少在在場的很多將領眼里,都是這樣看的。
在這樣的情況之下,楊振這個堂堂的金海伯,金海鎮總兵官,左軍都督府左都督,率軍來到這個地方,一待就是四個多月,完全將金海鎮的其他地方棄之不顧,幾個月間音訊全無,完全失去聯絡,怎么看也不應該。
所以楊振遲早要走,這是肯定的,所有人都知道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