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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五九章 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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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二十四日中午,碧蹄館外,新筑起的受降壇上,黃臺吉坐北朝南,時隔數年再次接受了李朝國主的三跪九叩之禮。

  這一回的受降,與數年之前在三田渡大營中的那次受降,不一樣了。

  那一次,李倧雖然交出了大明朝的敕印,但是衣冠未改,發式未變,而且仍然身穿大明朝的賜服,整個場面,頗有些格格不入。

  眼前這一次,國主李倧已經剃發易服了,頭上的冠冕換成了黃臺吉賜給的頂戴花翎,身上穿的,則是黃臺吉賜給的石青色朝服補褂。

  這個打扮,跟大清國的其他王公貝勒沒什么大不同了,落在黃臺吉的眼里,自是格外的順眼。

  包括在受降臺下跪了一地的李朝大臣們,也都已經換上了洪瑞鳳在漢陽城內叫人按品級趕制出來的大清國朝服補褂。

  過去的一片朱紅色沒有了,舉目所見,雪地上跪著的完全一片青黑之色。

  只是,此次奉命剃發的李朝大臣太多,頂戴花翎一時不湊手,而他們原來的烏紗帽又不能戴了,所以人人光著新剃的頭叩首于地,一根根金錢鼠尾小辮子在冷風中來回甩動。

  黃臺吉原本還在擔心,剃發易服之令下達之后,會不會在朝人士林官宦之中引發強烈的反抗。

  但是結果卻并沒有。

  僅僅兩天時間過去,漢陽城內的大小官員們就都默默無言地剃了發,易了服。

  甚至包括漢陽城附近京畿道內的其他地方文武官員們,也在聞聽王京內的消息之后,特別是聞聽大王李倧以及議政府重臣們都已剃發易服的消息之后,紛紛效仿,表示順從。

  因為北方難民帶過來的消息,實在是太過聳人聽聞了。

  對于不順從者,清虜兵馬動輒屠城,所過之處,尸山血海,雞犬不留,著實震懾住了許多觀望形勢欺軟怕硬的朝人。

  以至于京畿道的各地官員們,唯恐自己治下的城池倒大霉,誰也不敢表現出一點點違逆不從的意思了。

  更何況他們的大王李倧都已經當眾剃發易服了,議政府德高望重的相公們都剃發易服了,他們這些芝麻綠豆官兒們還能說什么呢?

  所以,短短兩天之內,漢陽城內乃至整個京畿道內的朝人文武官員們,竟然毫無波瀾地接受了剃發易服的現實,沒有人掀起任何抵抗的浪花。

  聽說了這個消息之后,黃臺吉大為放心。

  于是,在碧蹄館新起的受降臺上重新接受了李倧的三跪九叩之禮之后,黃臺吉在李倧親自牽馬領路的情況下,帶著兵馬浩浩蕩蕩地開進了李朝的王京漢陽城,并且直接入主了昌德宮。

  與此相應的是,徹底看清楚了朝人虛實的黃臺吉,在入駐昌德宮的第二天,正式發布文告,命令李朝各處文武軍民盡皆剃發,倘有不從,以軍法從事。

  這一個由多羅鄭郡王濟爾哈朗以及朝人議政府領相洪瑞鳳聯名發布的文告,使用螨漢諺三種文體昭告朝人道:

  “金錢鼠尾,乃是大清鼎新之雅政;峨冠博帶,實是因襲南朝之陋規。各處官紳臣民,若是實心歸順效忠我大清,衣冠發式皆當遵依本朝之制度。

  “今歸順之民,良莠難分,多有心懷叵測者,暗藏其中。是故今發布告,通令內外官吏軍民皆著剃發,以別順逆。

  “自今布告之后,漢陽城中、京畿道內限三日,其他各道府州郡地方,自文告到日亦限三日,凡男子盡令剃發。

  “各處官紳臣民遵依此令者,即為我大清之民,必恩養如一;如有遲疑不從者,則為逆命之寇,皆格殺勿論;若有規避惜發、巧辭爭辯、剃發不如式者,亦斬。”

  濟爾哈朗和洪瑞鳳聯署的這個布告,被謄寫了無數份,迅速張貼到了漢陽城的四門,并從漢陽城傳向京畿道的其他城池以及李朝的南方數道。

  漢陽城內見多識廣的士紳百姓,有許多人已經親眼目睹了他們大王李倧剃發易服的樣子,知道此事無法挽回。

  雖然有許多人心有不甘,可是在清虜大軍已經入城的情況下,也只能默默接受了這樣的命運,只能照著告示上描繪的式樣,含淚剃成金錢鼠尾。

  京畿道內的其他城池,早已被清虜大軍這次南下的赫赫兇名所震懾,于是剃發布告一到,即在各地官府的主持之下,紛紛剃發如式。

  但是在漢城府特別是京畿道之外的其他數道地方,濟爾哈朗與洪瑞鳳聯署的剃發令,卻一下子掀起了軒然大波。

  十一月二十五日上午,忠清道忠州府府尹權澺、忠州防御使李之龍等人,當眾撕毀了接到的詔令剃發的文告,扣押了傳令的信使,并于次日清晨往漢陽城內遞送了一道請求收回剃發命令的“萬民書”。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此孝之始也。人之行莫大于孝,今強令剃發,是強令人不守孝道也!然則,不守孝道之人,何來忠順之心耶?

  “且我東國衣冠發式,雖受之于南朝,然祖宗承襲且二百有余年,若是一朝改之,他日有何面目見列祖列宗于地下?

  “今剃發令下,忠州百姓,街市騷然,群情洶洶,民怨幾近沸騰,臣等無力約束,乃為眾所推,請誅議政府領議政洪瑞鳳以正視聽,以示王上收回成命之意!”

  忠州府尹權澺、忠州防御使李之龍,都是李朝兵曹判書沈器遠私下聯結的同黨中人。

  早在楊振出兵奪下鎮江堡以及李朝北方二道多地爆發反清大起義的時候,他們兩個就聯絡了忠州府等地的許多人,密謀在忠州府舉兵反清。

  他們一度甚至打算在舉兵反清之后,出兵漢陽城,來一個清君側,然后脅迫國主李倧反正歸明。

  但是,他們這些有點冒險的想法,卻被行事更加慎重的沈器遠所制止。

  沈器遠雖然早有廢黜李倧的想法,但是卻知道眼下的時機不成熟。

  李倧即位這么多年以來,提拔起來的心腹親信勢力相當不小。

  雖然經過了丙子胡亂的打擊,經歷了改事清虜的影響,李倧在民間的威信大不如前,可是在其羽翼未去、腹心仍在的情況下,驟然搞什么清君側,或者行廢立,依然困難重重。

  特別是在清虜大軍包圍了鎮江堡,金海鎮明軍與清虜勝負未分,敵我形勢還不明朗的時候,不管是清君側還是行廢立,對他來說,都太過于冒險了。

  萬一鎮江堡那邊打來打去,最后是楊振的軍隊敗了呢?

  一旦如此,他們在漢陽城內或者忠州府擺明了立場舉旗反清,那下場自是可想而知。

  所以事到臨頭的時候,沈器遠退縮了一步,緊急叫停了權澺和李之龍等人的行動。

  而是叫他們繼續忍耐,繼續潛伏,繼續等待最好的時機。

  于是這么一等,就等到了現在。

  雖然從眼下的情況來看,當初沈器遠叫他們繼續忍耐等待時機的決定,是完全正確的。

  但是權澺等人在忠州府接到剃發令的時候,卻實在是無法繼續忍耐下去了。

  正所謂是可忍孰不可忍?再忍耐下去,他們自己都要剃發易服,成為清虜了!

  到了那時候,他們還有什么面目去號召別人反清抗虜?

  就這樣,借著剃發令送達忠州府城,士民百姓群情激憤的時候,一不做二不休,舉起了反對剃發易服的旗幟。

  同時他們也知道清虜偽帝黃臺吉就在漢陽城中,清虜兵馬的主力就在京畿道附近,所以并沒有公然打出反清抗虜的旗號,而是以反對剃發易服為號召,請求李倧收回成命。

  然而他們的這個愿望或者說要求,注定要落空。

  因為現在李倧本人都已經剃發易服了,議政府領議政、左右議政、左右參議、左右參贊以及漢陽城內的六曹各衙署判書、參判等等大小官員們,也全都剃了發。

  在這樣的情況下,怎么可能會收回成命?

  再者說了,剃發易服這個事情是清虜偽帝黃臺吉親自下達的旨意,李倧哪敢說個不字?

  所以,權澺、李之龍等忠州府官民百姓請求收回成命的“萬民書”,送到了漢陽城內之后,李倧“勃然大怒”,立刻下了“教書”。

  不僅免掉了帶頭人權澺的忠州府府尹職務,免掉了李之龍的忠州防御使職務,而且將他們二人以及在萬民書上聯名畫押的官紳人等,一概定了個謀逆的重罪。

  這個當然不算完。

  因為消息傳到了昌德宮內黃臺吉的下榻之所以后,黃臺吉同樣勃然大怒,當天下午就命令多羅鄭郡王濟爾哈朗、恭順王孔有德各帶所部兵馬以朝人左議政金自點為向導,前往忠州府城進發。

  沈器遠聽說這個消息之后,心里非常著急,原本有意想在李倧的面前幫著權澺等人說幾句開脫的話,想將抗拒剃發這樣的事情推脫給忠州府的士民百姓。

  但是當他聽說這個事情已經驚動了清虜偽帝黃臺吉之后再次退縮了,為了避嫌,也為了自保,最后保持了沉默。

  他唯一做的事情,就是派人搶先一步出城,快馬趕往忠州府城,向權澺等人捎去了一個口信。

  沈器遠將國主李倧以及議政府諸大臣已經剃發易服,而且清虜兵馬即將前往忠州鎮壓他們的情況,告訴了權澺、李之龍等人。

  沈器遠建議他們盡快收拾行裝,率領不肯剃發降清的人馬,放棄忠州府城,一路撤往南方去,最好是聯絡金海鎮派駐在濟州島上的人馬,然后渡海撤退到濟州島上。

  但是,忠州府尹權澺、忠州防御使李之龍等人,并沒有聽從沈器遠緊急傳遞給他們的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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