鴨江江面冰凍之前,江上駐泊有金海鎮的水師,這一點黃臺吉是知道的。
后來鴨江上浮冰出現,駐泊江上的金海鎮水師一夜之間不見了蹤影。
現在看來,他們是退出了鴨江江口,但是并沒有真正返回金海鎮的那些不凍港,而是仍然游弋在尚未完全封凍的近海海面上。
不過,正如他剛剛親口所說的那樣,如今進入了冬月,江海封凍的情形以及海上的冰情都只會越來越嚴重,這對黃臺吉來說確是一個好消息。
“嗯,那么索海追擊朝人定州兵這一路,鑲黃旗可曾有有什么損失?”
“回主子爺的話,除了一些夜里迷路掉隊的,自己回來了之外,其他未曾損失一人一馬!”
“好,很好!朕沒有看錯他!”
一聽說索海率領鑲黃旗阿禮哈超哈馬兵追擊五千多朝兵,殺敵三千五百多,而自軍未損一兵一卒,黃臺吉頓時大喜。
現在的他,最怕聽到的就是兩黃旗兵馬傷亡的消息。
因為在鎮江堡下的第二次強攻,對他來說,實在是損失太大一些。
“嗯,索海這一路的表現,可圈可點,朕都看在眼里。這樣,剛林擬旨,傳朕的旨意,索海鑲黃旗固山額真前面的暫代兩字可以拿掉了,即日起,實任鑲黃旗固山額真。”
“嗻!”
“奴才替索海領旨謝恩!”
黃臺吉話音一落,剛林也出列跪下,與瓜爾佳圖賴一起叩首領了旨意。
從瓜爾佳圖賴這里問清楚了索海一行兵馬的斬獲情況之后,黃臺吉心情大好,立刻將索海的鑲黃旗固山額真由暫代變成了實任。
隨后,黃臺吉緊接著便把目光轉向了同樣坐在大堂右手第一位的鑲藍旗旗主多羅鄭郡王濟爾哈朗,滿是笑意地問道:
“鄭郡王,你和尼堪那一路,斬獲如何?”
“回皇上的話,金銀珠玉糧草軍械等物,奴才這一次倒是沒有什么斬獲,不過朝人青壯丁口與妙齡女子,這一次倒是收獲頗豐。呵呵,奴才正謝過皇上恩典!”
“哦?那就好,那也算是沒有叫你白白辛苦。”
昨天傍晚,黃臺吉分派任務的時候,將最肥的入城“平亂”任務,交給了瓜爾佳圖賴率領的正黃旗兵馬。
當時濟爾哈朗還有點不高興,覺得黃臺吉過于偏向兩黃旗了。
好在隨后黃臺吉就將比較辛苦的連夜追擊殲滅出逃朝兵的任務,交給了索海率領的鑲黃旗兵馬負責。
濟爾哈朗這才心理平衡了一點。
不過,除了這兩個任務之外,剩下的就只有追擊和截殺從定州城南門出逃的大批朝人百姓和難民了。
濟爾哈朗沒得挑,只能不情不愿地接下。
然而等他帶著鑲藍旗兵馬趕到定州城南的時候,突然發現,黃臺吉給他分派的這個任務,其實也不錯。
這個任務油水的確不大,也比較辛苦,但是這個任務難度卻極小,或者說根本沒有什么難度。
殺其老弱婦孺,俘獲青壯丁口,同時留下一些妙齡女子,對鑲藍旗阿禮哈超哈營的馬甲兵們來說,比在山林里打獵輕松多了,簡直就跟玩兒一樣。
因為從南門率眾出逃的定州牧使張厚健手下,根本沒有像樣的兵馬,就連稍經訓練過的正經號牌軍都沒有幾個。
聽他指揮的人馬之中,除了定州牧使衙署的衙前役之外,剩下的,就是他和車禮亮等人在定州城內舉旗反清之后招募來的所謂義兵義民。
而這些義兵義民,多數是為了混口飯吃的流民乞丐,他們加入定州義軍之后,也沒有經過任何正經的訓練,有的連正經的兵器都沒有。
清虜兵馬東進之前,他們跟著車禮亮的號牌軍們造造聲勢,跟著打劫一下那些親明派的死對頭,或者吃一吃被認為是事虜派的本地士紳大戶,那肯定是沒有問題。
但是,等到清虜兵馬真正兵臨城下,他們就傻眼了。
這些人雖然心里痛恨清虜,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可是他們同樣也打心底里懼怕清虜,對清虜畏之如虎。
這些人之所以跟著定州牧使加入抗虜反清的隊伍,是因為他們當年就是在丙子胡亂中失去了一切,成為了流離失所的流民乞丐,甚至淪落賤籍。
這些人稍經挑動,再給碗飯吃,他們就義無反顧地加入了舉旗反清的定州義軍。
但是,這些人抗清的決心很大,可是卻并沒有真跟清虜決戰的勇氣。
想當年,他們寧肯妻離子散逃離家園,都沒有敢于正面反抗清虜,如今面對卷土重來的清虜大軍,他們怎么可能會有旺盛的斗志?
所以他們一出城,就亡命向南奔逃,希望盡快奔到海邊,然后登上定州牧使張厚健向他們許諾的金海鎮水師戰船。
至于在他們身后尾隨追擊他們的清虜馬隊,他們中的大多數人,自始至終都沒有停下腳步回頭一戰的信心。
唯有定州牧使張厚健還有一點點率軍阻擊追兵的想法,然而,張厚健喊破了喉嚨許諾了重賞才召集起來的數百衙前役,只是一個照面,就被固山貝子尼堪所率領的一支鑲藍旗阿禮哈超哈給沖散了。
定州牧使張厚健當場死于亂軍之中。
然后,從南門出逃的定州百姓以及此前入城躲避的難民們,就徹底崩潰了。
他們扶老攜幼頂風冒雪,只記得往南逃,往南逃,以為到了海岸邊就有金海鎮水師在那里接應他們。
然而這只是定州牧使張厚健為了維持定州城內的士氣,為避免大批軍民投敵,不得已給他們畫出的一張大餅。
事實上,從車忠亮回到定州城,到他們決定棄城,只有不斷一天的時間,他們根本沒有足夠的時間派人趕往東江島,去尋找到俞亮泰的水師船隊。
當然了,這個事情,是車忠亮的疏忽,他沒有按照楊振說的那樣做。
楊振叫他在返回定州城的路上,要先找到俞亮泰或者林慶業傳達自己對他們的命令。
只有水師船隊做好了準備,提前在岸邊駐泊,從定州城出逃的朝人兵馬百姓,才有可能逃出生天。
但是,急于返回定州城報信的車忠亮,選擇了從鎮江堡到定州城最短的路途,并沒有繞道鐵山郡的海岸盡頭,去先聯絡駐泊東江島的俞亮泰。
結果可想而知。
算上張厚健車禮亮他們招募的大批義兵義民,跟著定州牧使張厚健從定州南門倉皇出逃的兩三萬朝人百姓,差不多有一半死于濟爾哈朗鑲藍旗兵馬的尾隨追殺。
剩下的那些年輕力壯的朝人百姓,一路跑到了海岸附近才發現,根本沒有船只在等候。
他們當中有許多人因為害怕被清虜馬兵追上,不得已冒險踏冰沖上海面,最后冰面破裂紛紛落海。
也有的繼續四散奔逃,雖然僥幸躲過了清虜兵馬的追殺,但卻死于夜里的冰雪嚴寒。
當然了,也有徹底絕望了的,面對追來的清虜鑲藍旗兵馬,跪地乞降,經過了一番挑揀之后,成為鑲藍旗下馬甲兵的阿哈。
至于不可能被選中的老弱婦孺,等待他們就只有清虜鑲藍旗馬甲兵們的馬蹄和屠刀了。
最終,等到風雪停歇,東方晨曦再現,從定州城洶涌逃出的兩三萬朝人百姓難民們,就只剩下三千六百來個被刻意挑選出來的青壯丁口以及三百余妙齡女子活了下來。
而被鑲藍旗兵馬俘獲后留下來的這些人,按照八旗的舊例,自然也就成了鑲藍旗各個牛錄的私產。
當然,他們同時也就成為了多羅鄭郡王濟爾哈朗這個鑲藍旗旗主,可以生殺予奪隨意處置的財富。
而鑲藍旗在鎮江堡一戰之中受到的損失,也因此得到了東進以來第一次較大數量的補充。
之前攻陷義州府城后,雖然城內青壯男子不少,但義州府城的兵馬抵抗較烈,破城而入的各旗人馬又是滿腹戾氣,挾仇帶恨而來。
所以,一番殺戮之后,整個義州府城內外朝人幾乎被屠戮干凈,最后,只有一開始就臨陣倒戈的那些朝奸,被允許剃發易服,打散編入了各旗,充任向導和通譯。
再后來,鑲藍旗兵馬北上破江界,南下破昌城,陸陸續續揀選了一些朝奸隊伍,叫他們剃了發,補充到了旗下各牛錄。
就這樣,在一路東進的過程中,濟爾哈朗的鑲藍旗兵馬多多少少彌補一些先前的損失。
而且在這個過程中,精明的濟爾哈朗也發現,剃發易服加入鑲藍旗的朝奸隊伍,自對待李朝兵馬百姓的時候,下手比正經的老鑲藍旗還要狠辣兇悍。
這一點,尤其讓濟爾哈朗感到滿意。
所以對于精選青壯的朝人編入旗下各牛錄,濟爾哈朗完全不抵觸。
他甚至想要在自己的鑲藍旗下專門編建一些朝人牛錄。
只是這些人并不是主動歸降的,或者投順而來的,而是戰場俘獲而來的,眼下單獨編列牛錄,卻不怎么符合八旗舊例。
然而今天,黃臺吉召集的這次御前會議,卻正是濟爾哈朗建言此事的一個好機會。
不過,濟爾哈朗并沒有一上來就提出在旗下編列朝人牛錄的建議,而是接著黃臺吉前面所說的話,笑呵呵地說道:
“皇上,現而今我們早有了城池落腳,皇上也不必再日夜親駐營中了。而且這一回俘獲的朝人之中,據說有幾個妙齡女子頗有幾分姿色。今日議事結束,奴才叫人將她們送來,皇上也該松快松快身子,好好歇一歇了。”
“哈,鄭郡王今天大不同于往日,看來你鑲藍旗此戰的確收獲不小啊!”
對于濟爾哈朗所說的話,黃臺吉沒有表示接受,也沒有表示拒絕,而是哈哈一下,顧左右而言他。
但是他臉上的喜悅,卻是完全掩蓋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