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在場的許多人,都是知道楊振的態度的。
雖然之前楊振沒有針對鴨江東朝人的明確表態,但是在最初應對清虜大軍圍城打援圖謀的時候,其實已經說過一些流露心聲的話了。
早在鎮江堡城被圍之初,楊振曾派出多支人馬出城。
其中有的是傳遞消息傳達命令的,比如前往金海鎮方向,前往遼西去的。
有的則是叫他們出去支援江東朝人抗虜起義的,比如當時云集鎮江堡城內的幾支朝人兵馬。
然而,不管楊振派他們出城時賦予他們各自的使命有多么的不一樣,但是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首要任務。
那就是告訴金海鎮的各路兵馬以及江東朝人義、定、安、平等處的朝人起義軍,不要在鎮江堡被圍的時候出兵來援,不要給清虜兵馬圍點打援打野戰的機會。
而且楊振當初也叫人明確告知了祖克勇,如果莊河堡城被清虜分兵圍攻,那么他們就只能死守,實在死守不住,就自行撤往海上。
總而言之,不要到處求援求救,不僅鎮江堡這邊的征東軍主力不會去救,金海鎮其他各路人馬也不會出兵去救。
至于鴨江東岸朝人起義的諸城將來遭受清虜重兵進攻的時候,鎮江堡的守軍究竟會怎么做,楊振當時幾乎是閉口不談。
而急于出城過江東進的崔孝一等人,也沒有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結,甚至都沒有好好問一問。
他們想當然的就認為,鴨綠江西岸的鎮江堡已經落到了楊振的手上,那么就是清虜大軍來了,也肯定要圍攻鎮江堡才對啊。
而且在鎮江堡被清虜攻破,被清虜拿下之前,鴨綠江東岸的其他朝人道府州郡,遭到清虜兵馬主力進攻的機會很小。
相應的是,清虜的主力兵馬若是敢于在給他們奪回鎮江堡之前分兵過江去打義、定、安、平等朝人城池,那么駐扎在鎮江堡以及東江島附近的金海鎮大軍必然不會坐視不理。
所以,當時他們意氣風發率隊離開的時候,對于這些事情,并沒有想清楚,也沒有問明白。
而同樣作為當事方的楊振,當時也是揣著明白裝糊涂,朝人兵將都不提,他自己當然也不會說破。
而且崔孝一等人信心滿滿,完全是一副勝券在握舍我其誰的樣子,楊振也不想打擊他們剛剛支棱起來的自信。
就這樣,鴨江東岸的朝人起兵抗虜的州府城池,要是遭受了清虜大軍主力的進攻,鎮江堡的守軍要不要想方設法前去救援給他們,就成了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
不過對于這個問題,其實屬于金海鎮的將領們,心里是有數的。
畢竟楊振之前都已經說過了,為了避免落入清虜大軍圍點打援的陷阱,就算是清虜分兵去打金海鎮東路的莊河堡城,自己們也不會冒險前去救援,祖克勇他們只能自己靠自己。
如果對于同屬金海鎮轄下的自己人,楊振都是這個態度的話,那么其他的,自然就更不用說了。
也因此,當李祿和仇震海滿臉高興地說出了自己的判斷,而且眾人也都認同了他們的判斷之后,場面迅速冷卻了下來。
李祿原本還是喜笑顏開興高采烈的臉上,笑容漸漸凝固,最后撓了撓頭,變得有些尷尬了。
而仇震海剛剛滿臉的幸災樂禍,也轉眼就消失不見了,看了看同樣在場的柳林和安應昌兩人,輕咳了幾聲,假裝清了清嗓子,最后說道:
“這個,清虜兵馬在咱們這里受了重創,不僅沒撿到什么便宜,而且傷亡不小,彈藥消耗更大。
“呵呵,他們就是過江東進,去打黃府尹崔別將他們守衛的義州府堅城,我料也沒有那么容易得手!
“而且就在鴨江封凍之前,黃府尹崔別將他們不是還從義州府城派人前來送信,問我們要不要人馬協防呢!
“雖然都督拒絕了他們派人過來,可是由此可知,他們在義州府招募到的抗虜人馬相當不少,不僅自保有余,而且還有余力救援咱們。所以,都督你不必擔心!”
擔心?
楊振從來不擔心這個。
只是他的這點心思卻不好明說,當下聽了仇震海的說法,只好點了點頭,沒有表態。
不過李祿和仇震海兩個人從一開始得出清虜分兵過江的判斷時興高采烈的神情,到現在這個略有些尷尬的轉變,也提醒了在場的其他金海鎮將領。
所以,仇震海的那番話說完,張臣見楊振無所表示,擔心楊振臉皮薄,在柳林和安應昌的面前抹不開情面,做出錯誤決定,于是立刻站出來說道:
“都督,清虜分兵東進,或許仍是陷阱。在咱們真正搞清楚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之前,咱們的一切部署應對,都應當以堅守鎮江堡城為首要,一切都應當小心謹慎為上!”
“是啊都督,清虜兩次強攻鎮江堡失敗,接下來一定會生出別的陰謀詭計,他們分兵東進,去打黃府尹崔別將他們的義州府城也好,去打定州、安州乃至其他地方也好,很可能都是調虎離山之計。”
楊珅顯然也已經領會到了仇震海以及張臣他們話里話外的意思,所以一等張臣話音落下,根本不給幾次欲言又止的柳林插話的機會,立馬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并且直接接過了張臣的話頭,把清虜分兵東進,去打朝人義州府城的事情,說成了清虜大軍企圖調虎離山的陰謀。
而且他這么一說,在場的其他金海鎮森將領們紛紛點頭,予以認可。
隨后,最早說出了清虜動向的李祿,也馬上就跟著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沒錯,都督,必是清虜見圍困無果,強攻又失敗,就想調虎離山,誘惑我軍分兵出城,然后打我們的埋伏。
“所以,接下來,我料義州府城方向,包括定州城、安州城方向,必定會有新的戰事陸續發生,甚至可能會有一些冒充江東朝人義軍的人馬前來鎮江堡叫城或者求援!
“如果沒有什么意外的話,這一切,必定都是清虜偽帝黃臺吉的陰謀詭計,目的仍然是想方設法要滅了咱們!”
“這——”
眼見張臣、楊珅、李祿幾個人越說越離譜,楊振自然知道他們是在給自己臺階下,是在給自己下一步拒絕柳林或者安應昌等朝人將領的請求提供借口。
可是盡管如此,聽見他們一個個這么說,一時之間,楊振也有點忍不住目瞪口呆,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冷場了片刻,楊振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后轉向了之前幾度欲言又止但最后卻保持了沉默的柳林和安應昌二人,問道:
“柳兵使,安都指,你們兩位,對于城外清虜的異常表現,怎么看?你們認為,清虜大軍主力,是否真的已經分兵過江東進了嗎?
“如果確是如此的話,那么清虜的真正目的又會是什么呢?還有我們,我們鎮江堡的兵馬又該怎么做才好呢?”
就在剛才,在很短的時間之內,楊振決定還是要把一些問題挑明了說。
因為如何對待朝人,如何對待李朝,是他回避不了的問題,就算現在不想面對,遲早也要面對。
在他看來,柳林和安應昌兩個人沒有一個是傻子。
如果說他們之前尚不確定清虜是不是分兵了,是不是東進了,是不是去打義州府城或者其他朝人的城池去了,那么現在聽了李祿、仇震海以及張臣、楊珅的說法,他倆必然已經知道怎么回事了。
與此同時,李祿、仇震海以及張臣和楊珅面對此事的態度,也已經相當明確了。
如果在這種情況下,柳林或者安應昌依然表態,堅決主張鎮江堡的兵馬應當去救援朝人義州府城的抗虜義軍,那就說明,他們的心思并不在楊振這里,或者說他們兩個,遲早是要脫離楊振的。
如果是這樣的話,楊振就要借著這次機會,命令他們率部出城,叫他們前去救援朝人的城池去,從此各走各路。
反正現在,楊振一時半會兒也不必擔心清虜再一次對鎮江堡發動大規模的強攻。
但是,如果他們的態度跟自己麾下出身金海鎮的將領一樣的話,或者說盡管不完全一致,但卻模棱兩可,咋樣都行,那就說明,他們并非是李朝的死忠。
這也就意味著,將來有朝一日金海鎮往鴨江東岸大舉移民屯墾的時候,甚至是控制或者廢黜李氏的時候,他們不會跟自己離心離德。
所以,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么他們就可以繼續留下,而且今后也可以真正信賴了。
也因此,楊振的問話,其實是一次試探,也是一種檢驗。
“這個——,清虜一貫狡詐異常,都督確實不能不小心提防,就算是他們的主力,已經分兵過江,卑職認為,咱們也不能輕舉妄動。
“至于接下來究竟該怎么做?卑職統領的忠義歸明軍,忠的是都督秉持的大義,歸的是都督所在的大明,卑職唯知精誠一心,聽從都督號令指揮!”
面對楊振拋出來的問題,同為朝人的安應昌快速地看了另一個在場的朝人柳林一眼,搶在柳林的前面表達了自己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