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振當然不是什么真正的炮戰專家,不過這個時空條件下的所謂炮戰,也并不需要幾百年后那么復雜多樣的炮兵戰術。
楊振雖然是個一瓶子不滿、半瓶子咣當的冒牌專家,可是眼下清虜炮陣右翼有防護墻,而他們前方和左翼沒有防護墻的形勢,卻是清清楚楚。
所以他一聽劉仲錦所說的調整炮位,立刻就猜到了他的想法,不過是想避開清虜炮陣右翼的一道道或高或矮的冰墻罷了。
但是城上的重炮,都是繳獲自清虜那邊的所謂天佑助威大將軍重炮,它們過于沉重,移防調整,非常不便,重新部署也浪費時間。
而且,一旦移防到清虜炮陣正當面的城頭上,那么自軍的重炮,就將立刻處在已經差不多完成了靠前部署的清虜重炮覆蓋之下。
到那時,可就是拼數量,拼消耗了。
清虜部署在城東的重炮,原本就比自軍部署的多,現在清虜城西的炮營也來了,那就更是數倍于自軍重炮了。
在這個情況下,跟清虜重炮當面鼓對面鑼拼數量拼消耗,合適嗎?
即便是自軍重炮在城上,擁有居高臨下的優勢,楊振也并不想這么做。
楊振的心里拿定了主意,正要拒絕劉仲錦最后的那個提議,突然之間,遠方江面上清虜重炮陣地之中轟隆一聲炮響。
一顆碩大的炮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奔高高聳立的鎮江堡東墻,嘭的一聲撞了上去。
隨即冰墻掩護下的清虜重炮陣營里面傳來一陣歡呼,而鎮江堡城頭上則是一陣騷動。
楊振見狀,心知清虜重炮已經部署到位,開始攻城了,當下便再也沒有什么好遲疑不決的問題了。
“沒有時間了,清虜已經開始炮擊,咱們的重炮陣地,不宜輕動!”
“那,咱們就這樣干看著清虜炮擊那段城墻?”
“那倒也不是。我們暫時拿清虜的重炮陣地沒辦法,可是他們擊毀了那段城墻之后,總要派出馬步兵沖城,到時候你們調整一下炮口,如果打不到他們的重炮,那就專打他們的馬步兵!”
“卑職明白了!卑職遵命!”
對于楊振的這個安排,劉仲錦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狠辣之處,心中再無二話,當即領了命令。
這時候,城東鴨江江面上的清虜重炮,已經開始一門接著一門響了起來。
剛才他們打出的第一炮,就命中了目標墻體,一時間似乎士氣大漲。
接下來他們每打中一炮,就隱隱傳出來一陣歡呼之聲,聽得城頭上那些跟在楊振左右的將領們一陣咒罵。
楊振見狀,干脆將他們全部攆開,叫他們各司其職,各負其責,去做好清虜破城時全力反擊的準備。
只留下了仇震海、俞海潮各帶人馬,陪著楊振,守在鎮江門上,一邊繼續觀察城外的形勢,一邊擔負著整個東城防御預備隊的重任。
而鎮江堡東城墻的防守形勢,清虜的重炮陣地突然間可以靠前部署抵近射擊了之后,一下子就不容樂觀了。
好在楊振之前已經在那段險情頻發的城墻后面部署了好幾道防御的工事,所以城上城下的守城將士們,倒也十分沉得住氣。
之前被楊振從西城調到東城的各團營哨隊,在城東清虜重炮的轟鳴聲響起之后紛紛趕來,快速進入到了之前上官們已經定好的位置上集結候命。
整個鎮江堡的東墻上下,除了鎮江門上那十門面朝清虜炮陣側翼部署的重炮,依然在一門一門地開火反擊之外,其他各團營哨隊的將士們都只是靜靜地等待著,等待著城破的那一刻到來。
與此同時,城外的清虜兵馬再次強攻鎮江堡城的意圖,也越來越明確了。
因為除了清虜重炮隊伍不停的轟擊城墻之外,江面威化島方向,也開始出現大批清虜馬隊,正陸續在向清虜重炮陣地的大后方集結。
“都督,看來這一次,清虜要派出他們真正的主力攻城了!據卑職所知,清虜八旗里的馬甲兵,可幾乎都是滿蒙牛錄充任!”
楊振站在相對安全的鎮江門城頭上,舉著千里鏡,不住觀察城外清虜的動向。
而東城防御總指揮仇震海,就跟在他的身邊。
曾經在尚可喜的天助兵里當過二韃子的仇震海,對清虜八旗的情況多多少少是了解一些的。
因此,他知道清虜的馬甲兵都是由所謂的滿蒙牛錄組成,也知道清虜八旗引以為傲的弓馬騎射,說的主要就是這些人。
此時他注意到城東威化島方向有大批清虜馬隊集結,趕忙提醒了楊振留意滿蒙馬隊在清虜這次攻城之中的運用。
“以卑職之見,清虜既然派出馬隊,那他們要做到的就是想求一個快字。清虜對于擊毀那段城墻,想必是有了極大的把握,就等著清虜重炮破城建功,然后派出大批馬隊,不顧一切猛沖入城呢!”
楊振見仇震海也已判斷出了清虜馬隊大規模集結的意圖,當下也就不再重復自己的判斷了,而是放下了千里鏡,呵呵一笑,對他說道:
“那你覺得有可能嗎?”
“清虜重炮擊毀那段城墻,或許今日午時前后就能實現,但是清虜要想依靠馬隊沖垮咱們在那段城墻背后的工事,那可比登天還要難了!”
“呵呵,且看看吧,這些清虜馬甲兵們要是真想上天,到時候咱們就行行好,直接送他們上天好了!哈哈哈哈……”
楊振的哈哈大笑,十分有效地驅散了鎮江門城頭上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緊張氣氛。
但也僅僅是暫時如此而已。
隨著時間的流逝,鎮江門上的重炮反擊遲遲不能建功,最后干脆停了下來,而清虜靠前部署的重炮陣地卻屢屢建功,幾乎彈無虛發。
與此相應的是,清虜在城東威化島南端江面上集結起來的馬隊,也越來越多。
有披藍色衣甲的,有披黃色衣甲的,有披紅色衣甲的,也有一些是披白色衣甲的,遠遠望過去,烏泱泱的一大片,看得楊振頭皮直發麻。
對于在東墻內的工事后面嚴陣以待的張臣、李祿、楊珅,以及安應昌、柳林等各部兵馬來說,氣氛還算好一些。
反正他們也看不見外面的情況,只知道清虜重炮對城墻的轟擊一陣緊似一陣,墻體正越打越薄,重建城墻所用的磚石土木紛紛往下掉。
不過,對于埋伏在那段城墻兩側的潘喜以及孫登選等部將士來說,他們的心里卻是越來越緊張了。
眼看著不遠處的城墻即將被清虜的重炮轟塌,而清虜云集在城外的馬甲兵密密麻麻,有可能比自己在城頭預備的彈藥還要多,心里怎么可能不緊張不害怕呢?
然而緊張歸緊張,害怕歸害怕,事到如今也由不得他們任何人往后退縮一步了。
崇禎十三年十月二十八日上午巳時左右,在江面清虜重炮陣地一個多時辰持續不停的炮擊之下,同時也是在鎮江堡東墻守城一方近乎于放棄了搶修和反擊的有意放水之下,那一段在楊振率部入城時被炸毀的城墻,終于經受不住數百顆勢大力沉的炮子對其底部的連續撞擊,再一次轟然垮塌了。
垮塌掉的城墻,向城外早就處在集結待命狀態的清虜馬甲兵們,敞開了一個寬達兩丈有余的缺口。
而垮塌下來的磚石土木,則在缺口處堆積成了一片廢墟,并在缺口廢墟的內外,自然形成了一個可以上下的坡道。
隱蔽在東墻上的擲彈兵們,有幾個因為隱蔽處過于靠近了那段重修的城墻,在那段城墻倒塌的時候不幸掉落了下去。
而鎮江堡東墻上突然打開的缺口,以及城上士卒掉落下來并在缺口處廢墟里掙扎求生的模樣,立刻在城東清虜的陣營里引起了一陣山呼海嘯般的吶喊聲。
緊接著威化島方向牛角號聲吹響,早已按捺不住的清虜馬隊瞬間抽刀在手催動前奔,歡呼著繞開了江面上的重炮陣地,直沖城墻倒塌形成的缺口處而去。
到了這個時候,身處鎮江門甕城城頭上的楊振,也立刻扯出懸掛在領口的鐵哨子用力吹響了它。
楊振吹響的鐵哨子,發出了極其尖利刺耳的哨音,劃破了大戰前城頭的沉寂。
哨音就是命令。
距離楊振不遠的劉仲錦聞令而動,立刻呼叫著指揮城上的重炮,再次點火轟擊。
與此相應的是,守在缺口兩側,跟楊振有一段距離的潘喜以及孫登選二人,也在楊振吹響了哨音之后,在城墻垮塌的混亂中用自己的鐵哨子發出了預備作戰的號令。
一時間,一陣陣凄厲的哨音,如同幾百年后的防空警報一樣,響徹了鎮江堡東城的城上城下。
張臣、李祿、楊珅、安應昌以及柳林等人,在城墻內的工事后面奔走號令著各自手下的人馬。
大批火槍手們早裝填好了彈藥,并拉起了龍頭軌,等待著收割第一批沖進來的敵人。
擲彈兵們則擰開了飛將軍木柄上的蓋子,手持火把,隨時準備點燃了引信投擲出去。
沖天炮炮手們也已經調好了射角,只等著楊珅手里高舉的令旗落下就點火。
安應昌麾下的忠義軍各個指揮,則人人手持長矛,擋在了缺口里面的第一道工事背后,隨時等待著將矛尖刺入率先沖進城內的馬肚子上邊。
至于柳林手下糧草營的朝兵們,則在李祿的號令指揮之下,臨時充當起了擲彈兵的角色,人人手持火把與飛將軍,在工事后面嚴陣以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