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下午,黃臺吉結束了在鎮江堡城西大營里召開的御前會議之后,帶著正黃旗的巴牙喇營返回了北邊五龍山附近的大營。
與此同時,云集在鎮江堡城西長壘背后的清虜兵馬各旗主力,也各自撤回了自己原來的防區。
唯一不同的是,瓜爾佳圖賴與懷順王耿仲明返回鎮江堡城東威化島江面駐地的時候,則是陪著恭順王孔有德及其所指揮的重炮隊伍一起回去的。
孔有德嘴上雖然啥也沒說,但是心里面對耿仲明的提議是非常不滿意的,認為耿仲明這么做,純粹是想出風頭想瘋了,完全是多此一舉。
在孔有德看來,鎮江堡城的位置,的確很重要,可是這個地方早一天打下來,跟晚一天打下來,又能有什么區別呢?
為什么要放著更好打更好搶的江東朝人不去打,不去搶,非得啃鎮江堡這塊硬骨頭呢?
就不能等搶了朝人回來,自己吃飽喝足,然后驅使朝人去沖鋒陷陣,自己們跟在后面撿便宜嗎?
但是,當著瓜爾佳圖賴的面兒,他也不好跟耿仲明說什么,只是一路上他的臉色一直不好看。
當然了,孔有德心里的怨言,也并不全都是針對耿仲明的。
事實上,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不滿的情緒,是因為黃臺吉而起的。
黃臺吉對待各旗漢軍牛錄的態度,有點刺痛了孔有德,讓他想起了當初他在西屏山下以及觀馬山下的遭遇,想到了自己當時在多爾袞以及阿巴泰面前遭受的對待。
隸屬于他的部眾,也就是以前叫天佑兵,后來改旗后叫恭順王兵的嫡系部眾,在那兩場大戰之中,全軍覆沒了。
幾乎是孤身逃回去的孔有德,雖然沒有被黃臺吉降爵、罰銀或者剝奪牛錄,但是失去了所屬青壯部眾之后的他,在黃臺吉以及八旗權貴面前地位明顯下降了許多。
本來他想著,不管如怎樣,自己總算還有一個恭順王的大清世爵,將來傳給兒子孔廷訓襲爵,還能夠傳之子孫后代,也算是這輩子沒白活。
然而今天,黃臺吉對待尚可喜身后事的那種輕描淡寫渾不在意的態度,立刻令他心生警惕,心里極不舒服。
可是,對于黃臺吉的隱隱不滿,他卻絲毫也不敢表現出來,只能把自己的一臉不爽,甩給曾經的老弟兄耿仲明看。
五年前一起受冊封的三順王里,眼下只剩懷順王耿仲明的實力依然保持著。
也正因此,懷順王耿仲明的地位明顯上升,在黃臺吉這次御駕親征的過程中,已經蓋過孔有德一頭去了。
這一次,黃臺吉在聽了耿仲明的說辭之后,更是毫不猶豫地下令,把軍中所有重炮劃歸耿仲明統一指揮。
而孔有德這個恭順王,也正式位居懷順王之下,須聽從耿仲明的號令了。
這讓孔有德的心里更是憋氣。
但是,不管孔有德怎么想,現在的他就像是失掉了爪子和牙齒的老虎一樣,至少在清虜八旗權貴當中,已經沒有人再把他當回事兒了。
如果不是當年他從登州裹挾了帶來的部眾里面獨獨編了一個獨一無二的能鑄炮的番子牛錄,那么憑他在觀馬山丟失了那么多重炮的罪責,他早就該被奪爵了。
可是孔有德對此卻并不滿足,因為他不想淪為一個鑄炮的,他還想統領大軍。
然而連年征戰下來,尤其是他在西屏山、觀馬山全軍覆沒之后,在他的部眾里面,只剩下老弱婦孺,已經抽不出多少青壯丁口了。
而且所剩不多或者說極其有限的青壯丁口,也都被投入到了擴大規模的盛京炮廠之中,沒法子再編丁為兵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孔有德恭順王的名頭雖大,爵位雖高,但實際上,已經基本成了一個光桿王爺。
一個沒有自己所屬兵馬的光桿王爺,又能值幾個錢呢?
就連這一次從兩紅旗里舊漢軍抽調出來的幾個暫歸其指揮的甲喇章京,如郎紹貞、王國光、臧國祚幾人,也對他當面一套背后一套,不拿他這個王爺當回事兒。
當然了,迄今為止,這幾個甲喇章京也還沒有人當著孔有德的面兒,戳穿這一點,多少算是給了他這個光桿王爺留了一點面子。Ηts://wωω.1㈢⑧χt.ΕΤ/
但是這些甲喇章京們出身舊漢軍,并非直屬孔有德的恭順王兵部眾,孔有德指揮起來投鼠忌器,根本做不到如臂使指。
面對這種情況,孔有德原本寄希望于這次打破了鎮江堡乃至剿滅了金海鎮以后,可以從俘虜的明軍隊伍里,分得一批俘虜兵,編入恭順王兵。
畢竟,彌補恭順王兵之前的損失,是黃臺吉曾經在三月里召他回盛京擴建盛京炮廠時答應過他的事情。
但是連日來的炮擊過后,特別是一上午的強攻過后,讓他大感失望,覺得這一次恐怕是要落空了。
也正因此,恭順王孔有德才在黃臺吉召集的御前會議上極力主張過江去擄掠朝人。
對他來說,如果金海鎮的明軍隊伍不好打,打不下來的話,那么退而求其次,分得一批朝人青壯丁口,編入恭順王兵也是可以接受的。
對于李氏朝人,出身東江鎮的孔有德當然也是一百個看不上。
如果他可以選擇的話,他寧愿從入關擄掠來的關內人口之中,揀選青壯編入麾下。
可是從眼下的情況看,如果剿滅不了金海鎮,大清兵要想再次打入關內擄掠人口,那可真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去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只要是可以編入麾下為兵的青壯丁口,哪怕是朝人,他也認了。
然而就連這一點希望,也被圖賴和耿仲明給攪和黃了。
當然了,這只是暫時的,在孔有德看來,他給黃臺吉提的建議才是“正道”,黃臺吉遲早是回到“正道”上去的。
但是對耿仲明的提議,以及對黃臺吉目前所做的合并重炮隊伍統一交給耿仲明使用的決定,仍然感到十分不爽。
且說當日下午未時前后,鎮江堡城西清虜大營重炮隊伍的大規模調動,很快就引起了鎮江堡城頭瞭望哨的注意。
一開始,西城頭上的瞭望哨,發現清虜重炮興師動眾往北移動的時候,還以為清虜大軍經過了上午的失敗知難而退準備撤軍了呢。
他們興高采烈地將消息報告到了西城防御總指揮張臣那里之后,清虜重炮營地轉移的情況,立刻引起了張臣的重視。
張臣親自趕往鎮江堡西城墻北端,使用千里鏡一路跟著清虜重炮隊伍的動向觀察,到了傍晚時分,終于得出了正確的判斷。
清虜的重炮陣地,根本不是撤軍,而是向北繞過鎮江堡城之后轉頭向東,進入城北數里外那條上凍的鴨江支流,然后往鴨江主航道威化島方向,去跟城東清虜的炮陣會合去了。
當日傍晚,楊振接到了張臣帶來的消息,帶著一肚子的疑惑,領了城西方面幾個主要的將領,匆匆忙忙地趕到了鎮江堡東門的城頭上。
“清虜炮營合兵?他們這是要干嗎?難道,清虜對上午的失敗還不甘心?想要從城東找回場子?”
眾人上城,果然看見一條長長的馬拉車炮隊伍,正迎著西下的夕陽光,從威化島的北方,沿著江面往南端的清虜城東炮陣所在處挺進。
于是,他忍不住將自己心里的疑問當眾說了出來。
駐守鎮江門左右兩翼的將領,比如仇震海,柳林,安應昌,潘喜,劉仲錦、俞海潮等人,此時皆在現場。
他們也已經注意到了行進在江面之上、正從北面南下的清虜重炮車隊。
只是今天上午城西攻防戰打得那么激烈,清虜傷亡不小,光是扔在城外的尸首,清點下來,就已經多達六千多具了。
清虜在城西發起的攻城戰剛打完,而且打成了那樣,怎么也該休整幾天才會重新發起進攻吧?
所以,楊振這么一問,倒是把這些個正處在今天守城戰首戰告捷的喜悅之中的將領問愣住了。
“不會吧?西門內堆放的那六千多顆清虜首級,卑職可是親眼看見了。清虜頭午受了這么大的損失,讓咱們打得屁滾尿流退回去了,這才過了半天,他們就敢易地再戰?”
面對楊振說出來的一堆疑問,仇震海等人還在皺著眉頭考慮判斷的時候,一直值守鎮江門左翼即鎮江堡東墻北段的俞海潮先答話了。
一上午,城西那邊的清虜大軍瘋狂攻城的時候,城東威化島方向的清虜軍隊,除了繼續遠遠地開炮轟擊東墻之外,并沒有其他異常的舉動。
與此相應的是,從二十六日傍晚開始,鎮江堡城頭上的明軍重炮就開火反擊了,然后接連不斷打了一夜,直打到二十七日上午城東清虜的炮擊停止之后,城上的反擊才跟著停火。
劉仲錦指揮的重炮反擊,不僅將城東清虜正黃旗炮營前出的炮陣打得紛紛后退,而且一開始打出去的幾十發十來斤重的重炮炮子,就有四顆,先后從側翼精準命中了清虜靠前的重炮炮身。
如果不清虜重炮營地快速后撤,如果不是夜色昏暗不好瞄準,如果不是城上劉仲錦能夠指揮的重炮數量有限,僅有十門,那么清虜重炮的損失只會更大。
當然了,隨著城東威化島方向清虜重炮營地的后退,它們對鎮江堡東墻的威脅也隨之降低。
城頭上劉仲錦指揮的重炮命中率降低的同時,清虜重炮對那段新修城墻的命中率也同樣出現了大幅度下降。
城東清虜炮營每打出十顆炮子,只有一到兩顆炮子的首次彈著點,能夠命中他們想要轟擊的那段城墻。
不過,因為鎮江堡東城城墻的打擊面過大,而清虜的重炮數量即使在損失了幾門以后,也仍然比劉仲錦可以指揮的要多,所以它們對整個東城墻的威脅依然存在。
“張臣,你們割取的首級里邊,有多少是清虜馬步披甲,又有多少是清虜廝卒阿哈?”
對于俞海潮的訝異,楊振沒有理會,而是轉頭先問了張臣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