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虜重炮再次轟擊湯山門甕城,顯然正是即將大舉攻城的前兆,在這樣的情況之下,面對楊振斬釘截鐵的命令,楊珅、張臣二人異口同聲答道:
“卑職遵命!”
果然,張臣、楊珅二人領命剛走,清虜那邊的炮擊陡然間密集了起來,幾乎就在一個呼吸的間隙,十幾二十門重炮相繼開火。
轉眼之間,十幾二十顆碩大的炮子落在了城西的護城河外,然后彈跳著滾動著越過冰凍的護城河,高速撞向湯山門甕城的城墻。
一顆偏離了甕城方向的炮子,高速彈跳著,擊中了楊振等人站立的甕城旁邊的城墻,傳來“嘭”的一聲悶響。
“都督,這幾天清虜重炮雖然一直在炮擊我們,可是從來沒有如此密集過。顯然清虜總攻就在眼前,此地危險,請都督移步城內指揮!”
“少廢話!本都督就在此地指揮!”
面對李祿的勸說,楊振直接拒絕,而且不再接他的話茬,轉頭對跟隨在側的麻克清大聲說道:
“麻克清,去找金玉奎,傳達本都督的命令,叫他指揮他分領的城上重炮,瞄準了清虜的炮陣,一起開火!”
“是!”
麻克清大聲稱是,轉身疾走傳令去了。
李祿見勸不動楊振,干脆也就不再勸了,當下不管楊振,轉身奔走號令湯山門左右守城士卒打起精神,號令火槍手拉起燧發火槍的龍頭軌,擲彈手則點燃手上的火把與身邊的篝火,準備迎戰來犯之敵。
就在這個時候,城西清虜烏泱泱的軍陣之中突然嗚嗚地起了雄渾而低沉的牛角號聲。
一時間列陣于雪野上的清虜大軍中,突然奔出了數不清的廝卒阿哈,只見他們沖向大軍陣前,從雪地上抬起了不知何時放置于地上的一架架簡易的飛云梯,然后開始緩緩向前挺進,如同一道人墻。
清虜打造的簡易飛云梯,實際上就是用砍伐來的又長又直的樹木,制作出來的長達四丈的梯子罷了。
楊振之所以判斷替抬梯子的人手,都是廝卒阿哈,是因為灰頭土臉的他們,身上沒有統一的箭盔棉甲,也沒有統一的棉帽號衣,甚至都沒有打出一面旗幟。
而在這些廝卒阿哈們結成的人墻后面,是大批身著各色棉甲盔帽的清虜步兵,他們要么提刀持盾,要么一手持盾,一手緊握骨朵和其他長短冰刃,在號角聲中列隊而出,很快便形成了第二道人墻。
等到提刀持盾以及手拿其他長短兵刃的第二道人墻向前挺進了一小段距離之后,清虜大陣之中又一次涌出一列厚實的人墻來。
而這一波厚實的人墻,卻是由數不清的挎著腰刀身背箭袋的弓箭手所組成。
原時空當中,清虜早期八旗兵馬火器裝備不足,但是給他們在與明軍交手的時候,卻依然是勝多敗少,其中原因就在清虜八旗弓箭手尤其是步弓手列陣發箭威力驚人。
清虜步弓手所用弓箭,不僅勢大力沉,而且射速非常快。
至少他們拉弓射箭的頻率,比當時主要使用火繩槍御敵的明軍鳥槍手裝填開火的頻率要快得多了。
兩軍對壘或者突然遭遇的時候,明軍火繩槍或者各種火炮,最多也就能完成第一次的點火發射,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因為在他們能夠完成第二次裝填與發射之前,他們中的大部分就已經被清虜的弓箭手給射中了。
此時此刻,楊振親眼目睹清虜大批弓箭手在列陣而行的大批刀盾手身后集結前進,想起原時空當中八旗弓箭手的威力心中一陣惶恐。
不過楊振心中的這種惶恐只是一閃即逝,因為麻克清將楊振的命令傳達給金玉奎后,湯山門附近城墻上部署的重炮已經一門接著一門開火了。
自軍城頭上隆隆的炮聲,很快將楊振從他的思緒萬千之中拉回到了現實面前。
——現在自己不是與清虜野戰,而是居高臨下守城,既有高大堅固的城墻可以憑借,又有遠勝原時空的火器可以使用,怕個什么呢!
在敵我雙方隆隆的炮聲之中,楊振一邊給自己打氣鼓勁,一邊繼續手持千里鏡觀察。
清虜大陣后方的號角聲一陣緊似一陣,繼大批披甲弓箭手列陣向前之后,原先集結于他們身后的騎兵們,也開始列隊進入圍城的長壘之中。
直到數以千計身披各色棉甲的清虜騎兵,列隊進入圍城的長壘之后,低沉而悠長的牛角號聲才停了下來。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清虜炮陣第四輪集中開火所形成的驚雷一般的轟鳴聲突然響起,楊振放下手里的千里鏡,連忙往自家甕城看去,就見十幾二十顆碩大的炮子轉瞬即至。
緊接著,呼啦啦一聲地動山搖的巨響傳來,湯山門外甕城,就在楊振的注視下轟然垮塌了。
不光是張天寶他們昨天夜里辛辛苦苦三番五次搶修起來的那一段簡易冰墻徹底倒塌了,就連那段簡易冰墻兩邊夯土包磚的老城墻,也一下子倒塌了一多半。
湯山門外甕城的大面積坍塌在城頭上引起了一片驚呼之聲,氣得剛上城頭的張臣抽出了腰間的雁翎刀四處奔走著大聲喝罵著,命令城上營哨官弁士卒堅守戰位。
對于湯山門外甕城的大面積坍塌以及由此引起的守城將士的驚呼驚慌,楊振放手交給了張臣以及各部營哨隊官們去處置。
因為他的目光,在注意到湯山門外甕城大面積坍塌的同時,就已經迅速轉向了城西雪野上完成了梯度集結的清虜大軍。
就在城頭上自軍將士因為外甕城垮塌而驚呼的瞬間,城外雪野上完成了集結的清虜大軍突然在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中疾奔而來。
楊振見狀,深呼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氣,轉頭看向已經歸來的麻克清,伸手指向麻克清替他背著的火槍。
麻克清會意,立刻取下火槍遞了過來。
火槍是早就裝填好的。
此時楊振接過火槍,只是默默地拉起了龍頭軌,然后拿起系在腰間的裝滿了引火藥的藥葫蘆里,拔出油紙包裹的塞子,對著火槍藥室口倒了一些引火藥進去,隨即將藥葫蘆口堵上,將槍口朝向城外。
幾乎同一時刻,同樣的動作,也發生在楊振身邊其他火槍手們的身上。
這些已經射殺過許多敵人的火槍團營老兵們,根本不需要自己所在的營哨隊棚的上官們一層層往下傳達預備迎敵的指令了。
到了什么時候該做什么事情,他們心里有數。
與此相應的是,擲彈兵團營西城各哨隊的擲彈兵們,也已經點燃了城上的篝火,并在自己身旁的垛口下擺滿了與垛口平齊的飛將軍或者萬人敵,然后點燃了手里的火把等待著。
唯有最后時刻才接獲命令移防城頭的孫登選,滿頭大汗罵罵咧咧地指揮著自己麾下的一哨炮手們,手忙腳亂地架設著他們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抬上城頭的沖天炮。
炮手們上上下下地調整著炮口仰射的角度,小心翼翼地堆放著已經插入了信管并與彈托固定在一起的圓球狀開花彈。
除此之外,在這個關鍵時刻,城頭上面除了呼嘯而過的風聲,就再也沒有別的聲響了。
清虜的重炮,在擊垮了湯山門甕城后,就停止了炮擊。
而鎮江堡西城墻布置的自軍重炮,在清虜的重炮停火后,也停止了重新發射。
此時此刻的鎮江堡西城墻上,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
反倒是城下雪野上的號角聲、呼喊聲以及人馬踩踏冰雪奔騰而來的腳步聲此起彼伏,響成了一片,并且由遠而近,越來越近。
最先進入城頭銃炮射程的攻城人馬,是成群結隊的廝卒阿哈隊伍,他們抬著云梯以及一些看似攻城錘一樣的東西快速前進。
緊跟在他們身后不遠處洶涌而來的是叫喊聲最大的左手持盾、右手持兵器的清虜披甲步兵隊伍。
然后是清虜弓箭手隊伍,再然后就是清虜的大批馬甲兵。
清虜的馬甲兵,并不是純粹的騎兵,而是騎兵與步兵混合的兵種,或者可以說是騎馬的步兵。
至于到底是騎兵還是步兵,端看作戰的需要,需要他們充當騎兵的時候他們在馬上就是精銳的騎兵,需要他們充當步兵的時候他們一下馬就是精銳的步兵。
這也是為什么清虜大軍在以往沒有重炮的時候強攻堅城,往往派出大批騎兵在后壓陣的原因。
一方面,能夠成為清虜馬甲兵的,一般都是八旗在籍的旗丁,他們值得信賴,戰場上可以充當督戰隊使用,驅使他們的廝卒阿哈為他們沖鋒陷陣。
另一方面,能夠成為清虜馬甲兵的,一般都是身經百戰的精銳,一旦在攻堅的時候打開了缺口,他們可以下馬一涌而上或者乘馬一涌而入,成為快速增援的力量。
眼下就是這樣,清虜的馬甲兵作為最后一個梯隊,推動著前面的梯隊,一個波次接著一個波次向前快速推進。
而每一個處在后面的梯隊,都是前一個梯隊天然的督戰隊,后面的隊伍在跟進,前面的隊伍連掉隊都不敢,更加不敢停下來。
很快,沖在最前面的廝卒阿哈隊伍,就已經陸續抵達了鎮江堡湯山門外甕城西邊的護城河畔。
在非常短暫的停留觀望之后,很快就有抬著簡易飛云梯的廝卒阿哈,在后隊主子的呼喝叱罵之下,跳到了已經結成堅冰的護城河上。
有些人將他們抬著的長長的飛云梯平放在護城河上,然后肩扛著兩邊,使其一變而成為一座連接兩岸并與兩岸平齊的橋梁。
當然更多的廝卒阿哈隊伍,則是抬著飛云梯叫喊著躍入護城河的冰面上,然后越過冰面,再爬上岸,直沖湯山門外已經坍塌的外甕城以及甕城兩側的城墻根而來。
“都督,是時候開火了!”
“是啊都督,該開火了!”
眼見沖在最前面的清虜攻城隊伍,已經越過了結冰的護城河,圍繞在楊振身邊的幾個將領,已經開始沉不住氣了。
“不可!眼下沖在最前面的這些人,不過是一些廝卒阿哈而已。讓他們繼續接近,直到他們身后的清虜步甲越過護城河冰面,我們才能開火!”
面對其他將領的催促迎戰,楊振正要開口下令,卻聽見張臣在一邊搶先大聲反對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