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的這一次相互炮擊,從十月十七日中午開始,直打到十月十九日傍晚天降大雪才宣告結束,前前后后持續了三天。
三天的時間里,清虜的重炮輪番對城轟擊,不僅擊毀了鎮江堡西門湯山門上的城樓,而且將鎮江堡西門外甕城與西城墻打的坑坑洞洞遍體鱗傷,同時也給在城樓下甕城里嚴陣以待的火槍手擲彈兵們造成了一些傷亡。
但是清虜三天的炮擊過后,鎮江堡城的西門甕城與西城墻依然巍峨挺立,版筑夯土包以磚石的城墻,也沒有哪一處即將洞穿或者垮塌的跡象。
與此相應的是,楊珅指揮征東軍重炮營在城頭上進行的反擊,也給進入圍城長壘一再抵近開炮的清虜炮陣造成了不小的損失。
清虜炮營與楊珅炮營使用的重炮,都是清虜盛京鑄炮廠鑄造的天佑助威大將軍重炮,雙方重炮的材質、長度與口徑,都是同一規格,一模一樣的。
因此,單就重炮本身的品質與射程而言,誰也不比誰強多少,誰也不比誰差多少,處在同一個水平線上。
過去幾年間清虜重炮在攻擊明軍城堡時一直占有的絕對壓倒優勢的局面,在鎮江堡城這一戰已經不復存在了。
當然了,在持續三天的雙方炮戰當中,清虜炮營的數量優勢依然存在,幾乎是鎮江堡西城部署的重炮數量的兩倍。
按理說,楊振這次突襲鎮江堡之前,從旅順口出發的時候,就命船隊隨軍攜帶了四十門重炮一起北上,等他進入鎮江堡城以后,又從金玉奎那里收獲了十門天佑助威大將軍重炮。
這么算下來的話,楊振的軍中,如今當有多達五十門重炮才對,如果加上仇震海船隊原來就裝備在船上的一些重炮,那么至少在重炮的數量上面,楊振守城一方應該占有一定優勢的。
然而戰爭是復雜的,實際情況并非完全如此。
在奪下鎮江堡城以后,跟隨楊振前來的大批水師船隊并不能完全上岸作戰,為了讓水師戰船在江面巡弋時發揮炮火支援作用,楊振將其中的十門重炮和數十門沖天炮,調撥給了林慶業、俞亮泰和仇震海等人的船隊使用,裝備起來了數十艘具備強大火力的大型炮船。
這樣一來,五十門重炮,最后裝備到鎮江堡城內的,就只有四十門了。
事實上,一個規模有限的鎮江堡城,裝備了四十門重型紅夷大炮,也夠可以了,至少在大明朝其他城池防御中,這樣的強大防御火力是不多見的。
可是即便如此,鎮江堡東西城一分配下來,就又捉襟見肘了。
炮戰開始之后,倒是有人提議楊振將部署在東城的重炮,調到西城這邊來集中使用,但是楊振否決了這個提議。
由于進入十月中旬以后,小雪節氣臨近,氣候日益寒冷,鴨江江面隨時可能結冰,負責東城防御的仇震海,已經開始建議俞亮泰統領水師船隊分批退往江口方向駐泊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楊振也不敢輕易將原本分布在東城的重炮集中到西城去。
且不說重炮太沉,下城上城移動不易,就單說鴨江一旦結冰封凍,水師船隊一旦不得已全數退往江口一帶駐泊的話,東城還要不要了?
這就是城池防御一方的劣勢,也是防守一方不能不考慮的問題,不得不付出的一個代價。
當然了,在炮戰之中,防守一方也不是沒有優勢。
楊珅重炮營的劣勢是,重炮分布相對分散,且難以集中使用,當清虜炮營攻擊西城的時候,東城的重炮不起作用,他只能以西城城頭的重炮反擊,重炮數量處于劣勢。
但是守城一方畢竟居高臨下,使用同樣的重炮,使用同樣的彈重,其射程卻可以比清虜打得更遠。
再加上楊珅的重炮營,使用的是金海鎮旅順北城彈藥廠精加工的顆粒化火藥,其品質和威力比清虜漢軍炮營習慣于使用的一般黑火藥要強大得多了。
這樣的兩個優勢疊加在一起,使得楊珅指揮的重炮射程,不論是最大射程,還是有效射程,都比清虜炮營耿仲明孔有德部指揮的重炮射程多出了好大一截。
也正是因為這一點,當楊珅在鎮江堡西城上指揮重炮開火反擊之后,迫使進入圍城長壘內抵近炮擊的清虜炮陣一退再退。
以至于清虜炮營重炮雖多,但是對鎮江堡西門甕城和西城墻的威脅卻大為降低,輪番轟擊了三天,除了意外轟塌了高高聳立的西門城樓之外,并沒有對西城墻造成致命破壞。
與此相應的是,清虜的重炮陣地,由于一字排開并集中使用重炮的緣故,在雙方炮戰停止之前,他們先后被鎮江堡城上楊珅指揮的重炮兩次擊中,除了傷亡一批炮手,還損失了兩門重炮。
清虜天佑助威大將軍的炮身,雖然皮糙肉厚,屬于銅鐵合鑄的材質,但是只要被同類重炮高速飛行的碩大實心鐵彈擊中,它也一樣是輕則變形,重則開裂,當場就得報廢。
如果不是十月十九日傍晚恰逢天降大雪,黃臺吉的旨意傳來,命令耿仲明、孔有德二王停止重炮攻城,并將炮陣撤出長壘,那么接下來清虜炮陣上恐怕還會有更多的重炮被楊珅的炮營擊中而報廢。
當然了,黃臺吉才不會擔心這種問題,他之所以下令停止炮擊,不是因為鎮江堡城頭的重炮射程比耿孔二人麾下重炮的射程遠,更不是因為自軍已有兩門重炮被擊中,而是因為十九日天降大雪,他判斷鎮江堡東邊的鴨江水面即將在近日結冰。
“范先生果然是學識淵博神機妙算啊,早料到了近來數日,天氣酷寒,將有風雪。呵呵,今日果然風雪來了!”
鎮江堡城西北十多里外五龍山東南盡頭,清虜大營正中,黃臺吉的金頂大帳里,同時點著好幾個紅通通的炭盆,大帳外風雪如狂,大帳內卻溫暖如春。
黃臺吉的心情顯然不錯,叫來了幾個心腹近侍人物,陪著他一同進膳,范文程,剛林,圖賴,剛阿泰,皆在其列。
“這正是我大清得天庇佑,我皇上天命在身的原因所致,奴才豈敢貪天之功?主子爺謬贊奴才了。”
黃臺吉率軍抵達鎮江堡一帶的時候,時令早過了立冬,按節氣早就該有降雪了,他范文程原是遼陽城里的漢家讀書人,豈能不知道這點常識?
雖然漢家二十四節氣之說,放到關外的遼東地區常有不準的時候,但是這些年來,遼東的天候對比二十四節氣只會提前,很少延后。
今年天候異常,立冬未降大雪,已經讓他有點覺得自己失算了,此時黃臺吉夸他算的準,他自然不敢居功。
“嗯,范先生說的沒錯。我大清若非得天庇佑,又怎能統一海西,征服李朝,平定蒙古,創下如此基業呢!”
黃臺吉見范文程將有利于他的天氣歸功于大清得天庇佑,他的心里十分受用,當下點了點頭,對范文程的話表示認可,隨后又說道:
“今日風雪肆虐,滴水成冰,鴨江封凍,指日可待,徹底封堵圍死鎮江堡楊振兵馬的目的,即將達成。
“且我大軍重炮轟擊鎮江堡西城門西城墻已經三日,朕聞其西門城樓崩塌,西門甕城與西墻損毀嚴重。既然適逢大雪,也可以停一停了。”
黃臺吉說完這些,放下手上的酒杯,面色一肅,目視范文程,說道:“也是時候,派人去見見楊振了。范先生以為,朕派何人前去勸降較為合適?”
黃臺吉問的這個問題,是比較不好回答的,雖然今天黃臺吉的金頂大帳里沒有多少人,在場的幾個也都是他的心腹或者近侍之人,可畢竟還有別人。
好在對于這個問題,范文程在黃臺吉下了決心要再試試招降楊振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思考使者的人選了。
范文程本心其實是不太看好招降楊振這件事的,因為從楊振在遼東嶄露頭角之后,范文程就一直在琢磨他的行事之法。
楊振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范文程始終捉摸不透,但是他知道,楊振是遼東將領里的另類,甚至可以說是整個大明朝武將里面的另類。
面對這樣一個不按尋常事理行事的人,面對這樣一個為人處世與他所了解所熟悉的大明朝文官武將們都不太一樣的人,范文程的內心深處本能地充滿了警惕和防范。
特別是從鎮江堡失陷這件事當中,范文程看出楊振是一個非常善于偽裝,非常善于將計就計的人。
他總覺得,黃臺吉對楊振的招降不太可能會成功,而且就算是成功了,也未必就一定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