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振叫袁進率領其麾下船隊離開鎮江堡出居在外,自然有他多方面的考慮。
一方面,袁進是金海西路總兵,職銜是在場諸將當中最高的了,由其外出,負責向其他各路總兵傳令,說得過去。
另一方面,袁進的水師船隊將士眾多,卻又多是船工槳手,他們留在鎮江堡內,守城作戰一時用不上,但是吃喝住用卻又不能少,所以不如叫他們出去。
再一方面,那就是對水師船隊的使用了。
那么多船只都擠在鎮江堡外的江面上,萬一天冷的早,江面凍上了,那可就麻煩了,不如叫袁進領著船隊駐泊海上,畢竟海上封凍的要晚一些。
一旦將來鎮江堡內糧草彈藥損耗過大,也可以派人出海去尋他,叫他再運彈藥量草補給過來。
只是未料想袁進的大局觀,還是很可以的,楊振自己尚未提及的事情,他卻在楊振對其下達其他命令的時候想到了。
當下,楊振一邊想著這些事情,一邊緩緩說道:“袁總兵視野開闊,想的很是周全。這樣吧,一事不煩二主,我先前說的那些事情,你都做完了以后,你再派人渡海,前往覺華島去,派人到寧遠城去。
“去把本都督率軍打下了鎮江堡,引得清虜偽帝出動大軍兵圍鎮江堡的消息,一并告訴洪督師,請他們抓住機會出兵北上。呵呵,相信以洪督師的眼光,以錦州祖總鎮的眼光,絕不會看不出這其中的戰機!”
“卑職遵命!卑職定不負都督所托!”
袁進見楊振這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而且當機立斷就接受了自己的建議,他也十分高興,當下抱拳躬身領了命令,隨即向眾人作了一個羅圈揖后,便轉身離開了。
其他諸將見狀,連忙回了禮,且知道軍議即將結束,便紛紛起立,準備告辭,就在這個時候,一直未曾說話的沈器周突然對楊振說道:
“這個,都督,沈某人這里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呵呵,沈先生客氣了,沈先生有話但說無妨。”
見沈器周站起來說話,楊振已經預感到他可能要說什么了。
楊振記得起名字的鴨綠江東的朝人城池,差不多都已經舉旗反正,起兵反清了。
對于這些城池,特別是起兵反清的朝人民眾,楊振始終沒有給出一個公開的正式的說法。
這些據守城池的朝人反清義民,雖然在黃一皓、崔孝一等人鼓動下舉起了反清虜的義旗,但是他們并不反漢陽城的那個屈膝事清虜的李氏朝廷。
包括黃一皓、崔孝一他們這些領頭的,也是只反鴨綠江以西的清虜,并不反漢陽城內李氏的朝廷。
楊振倒是想趁機接納他們進入金海鎮,叫他們徹底脫離李朝,正式成為大明朝域外的百姓,可是人家那些起義的朝人并沒有這個想法。
那些在鴨綠江東起義驅逐清虜的城池,派來的信使絡繹于途,可是除了請求鎮江堡出兵援助他們之外,沒有一個是來請求歸附的。
面對這種情況,楊振除了派出那些主動請纓回到鴨綠江東去的朝人將領之外,他什么也沒有做。
眼下清虜大軍果然來了,而且來勢洶洶,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形勢不容樂觀,楊振部署了金海鎮這邊的防務,那么鴨綠江東的那些起義的城池怎么辦呢?
“楊都督,鎮江堡城城防堅固,兵精糧足,都督一番布置之下當能自保無虞,然則,清虜大軍兵鋒所及,江東義州、定州、安州、平壤諸城池恐難置身事外,一旦清虜過江,他們該當如何是好?”
沈器周一開口,所說的果然是鴨綠江東那些朝人起義城池的防御問題。
“是啊,楊都督,江東義州、定州、安州、平壤諸城官吏義民,響應都督號召,聚眾起兵反清,與鎮江堡內人馬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清虜一旦過江東進,還請都督施以援手!”
沈器周開了口以后,朝人平安道兵馬節度使柳林與朝人南三道水軍統御使林慶業雙雙站了起來,一邊朝楊振行禮,一邊提出了自己的請求。
“三位客氣了,你們說的沒錯,鎮江堡與義、定、安、平諸城一損俱損一榮俱榮,本都督豈會坐視不管?”
面對沈器周、柳林與林慶業三個人的請求,楊振一時無法名言拒絕,只得先順著他們的話頭說了。
“本月初二日那天,本都督已派崔孝一等人率軍過江,其目的,也正是為了應對如今的局面啊!
“這樣吧,今日議事結束之后,柳兵使你也盡快派人出城,往江東諸城傳信,一來知會他們清虜大軍壓境的消息,叫他們堅壁清野,聚眾整飭城防。
“二來,也告訴他們一旦清虜大軍包圍鎮江堡,切記不可輕易出兵來援,免得中了清虜圍點打援的奸計。
“再者,也請他們寬心,就說本都督已經派了使者往遼西去,請求洪督師率軍從清虜西邊夾攻,只要他們能堅守住城池兩個月,清虜必然糧盡退兵!”
說完這些話,楊振見沈器周、柳林、林慶業三人紋絲不動,心知自己空口白牙這么一說,并沒有太大的說服力,當下想了想,接著說道:
“林將軍,威化島上現有五十六門大將軍炮,而我們城內也繳獲了一批清虜留下的火藥彈丸,請你盡快率領你的船隊,趁著眼下水路暢通的良機,將這些大將軍炮和彈藥,分送到義、定、安、平諸城去吧。想來有了這些火炮,江東諸城當能堅守到清虜退兵!
“至于你的船隊么,完成了分送火炮彈藥的任務之后,一切可視當時形勢,由你自行決定。你既可以率隊回來鎮江堡助我守城,也可以暫時駐泊在安州附近的清川江口或者平壤城附近的大同江口,以你船隊之力支援定州、安州與平壤城守土作戰!”
“這個,林某遵命!”
朝人老將林慶業聽見楊振這么說,知道楊振能做的也只有這么多了,當下扭頭看了一眼柳林與沈器周兩人,隨后上前一步,鄭重領了楊振的命令與差遣。
“都督有心了,鄙人替義定安平諸城百姓,謝過都督!”
到了這個時候,柳林與沈器周彼此對視一眼,皆無話可說,只能緊跟林慶業的腳步,躬身接受了這個安排。
方才,楊振麾下心腹干將李祿請楊振提防清虜調虎離山之計的時候,他們幾個就意識到清虜一旦過江,鴨綠江東朝人諸城恐怕就兇多吉少了。
是以,此時議事眼看就要結束,三個人不約而同不揣冒昧地,提起了援助江東朝人諸城的話題。
只是楊振話里話外的意思,他們也都聽清楚了,清虜圍城之后,鎮江堡這邊已經打定了主意死守城池,既不指望江東朝人諸城前來救援,也不會輕易派兵出城救援其他地方。
單從之前楊振叫金海西路總兵袁進前往后方傳達的命令,就可以看出楊振的這個決心有多大了。
就連金海鎮自己的東路前鋒莊河堡一旦被圍,他也不會派一兵一卒去救,只能任其自救,那么對于江東的朝人諸城一旦遭遇清虜攻擊,楊振會怎么做不是明擺著的嗎?
眼下能夠說動楊振贈送義定安平諸城一批大將軍炮和彈藥,能請他再派林慶業率軍前往支援,已經是他們能夠做到的上限了。
鎮江堡城眼下大敵當前,雖然城內兵精糧足,但是兵馬卻并不甚眾,而且前數日已經派出了崔孝一、車禮亮、蔡門亨等人領兵離開,城中朝人兵馬已經所剩無幾,如今怎么可能再派金海鎮自己的兵馬離城去增援其他地方呢?
林慶業、沈器周、柳林他們雖然想叫楊振再派精銳之兵增援義、定、安、平諸城,可是想來想去,覺得自己未免自私,終究沒能開得了這個口。
就這樣,當天的軍議敲定了接下來迎戰清虜大軍的各項部署,受命的各方,隨即行動了起來。
到得當日午時前后,安應昌率領駐扎在堡城西南鎮江山上的忠義歸明軍全部撤入了鎮江堡城內。
而他們前腳剛進城,清虜大軍的前鋒騎兵隊伍就接踵而至了。
到了午時,江海霧氣已全散,楊振等人在鎮江堡西門湯山門甕城上看得清楚,尾隨而來的清虜前鋒果然是清虜正黃旗下披了重甲人高馬大的巴牙喇前哨兵。
這股清虜正黃旗下數百巴牙喇前哨兵,大約三五百人,一路進抵湯山門甕城外圍,駐足觀望良久,見城上守衛森嚴,對他們的到來既嚴陣以待又無動于衷,最后一聲呼哨,掉頭而去。
而身在城頭上舉著千里鏡,同樣觀察了良久的楊振,在清虜前鋒離去之后,立刻下令堵死西門,同時下令袁進、林慶業立刻出城登船,率領各自的船隊做好離港出發的一切準備。
到了當日下午的未時,袁進、林慶業幾乎同時揚帆起航,乘著漸漸漲上來的潮水,浩浩蕩蕩地離開鎮江堡東門外的江面。
而與此同時,鎮江堡的西門外,此前離開的那支正黃旗巴牙喇前哨兵卻去而復返,而且這一次,他們身后跟著的,正是氣勢洶洶殺氣騰騰的清虜大軍。
站在鎮江堡湯山門甕城上往西看,清虜大軍一股接著一股,一隊跟著一隊,沿著大小道路由西往東滾滾而來,很快就遍布于鎮江堡以西的山嶺曠野之上。
一時間,鎮江堡城以西數里外,清虜大軍黃旗、藍旗、紅旗,旗幟林立,車輪聲,馬蹄聲,號角聲,聲勢果然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