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的諸將,除了安應昌之外,其他人都是跟隨楊振已久的老部下了,都知道楊振說話辦事的套路。
那就是楊振每次在做出重大決定之前,都要盡可能地了解掌握第一手的情況。眼下,顯然又到了這個時候。
所以,楊振的話音一落,在座的諸將很快就把目光齊刷刷地轉到了金海東路協守總兵祖克勇的臉上。
祖克勇是金海東路第一人,面對楊振提出的問題,當然得由他來回答。
“敢問都督,都督這次親自率軍北上,來到莊河堡前線,可是下定了決心,要在東路這邊與滿韃子的東路軍開戰了嗎?”
祖克勇沒有直接回答楊振的提問,相反,他對楊振提出了自己的問題。
早在三月里的時候,祖克勇奉命率軍前來營建莊河堡并負責金海東路防務,當時楊振給他的命令是屯守經營,而不是北上出擊。
因為當時滿韃子企圖南下清剿金海鎮的軍隊主力在摩天嶺與千山以西的蓋州方向,而駐扎在鎮江堡的鑲藍旗人馬,對比而言乃是偏師。
與此相應的是,當時楊振命他帶來莊河堡的馬步軍,也是偏師一支,攏共不過千余人而已,即使想要北上出擊,他也沒有那個實力。
所以,祖克勇率部來到楊振指定叫他駐守的地界之后,半年多來,一直都秉持著不動聲色、不事聲張的低調做法,一心埋頭于壯大金海東路自身的防御實力當中。
包括后來楊振下令金海東路各部人馬,可以前出劫掠和破壞敵人沿海莊屯的時候,祖克勇在東路馬步軍各部當中也是力壓眾意,嚴格約束各部人馬,沒有輕易出擊。
事實上,除了六月里的時候依照楊振的意圖,將安應昌所部忠義軍派駐到英納河口這件事情之外,他也再沒有其他的派出麾下大股人馬北上的舉措。
與表現激進的東路水師營將領俞亮泰相比,祖克勇的這個表現往好了說,叫作謹小慎微,老成持重,往不好了說那就是畏首畏尾,謹慎有余,進取不足了。
但是隨著金海東路當面敵情形勢的變化,祖克勇過去的謹小慎微,現在反倒成了一個優點,而俞亮泰奪占東江島、云從島以及搶掠定州、安州海岸的行動,反倒顯得有些冒失了。
卻說楊振在聽了祖克勇的反問之后,環顧眾人一圈,見眾將看著自己,等待下文,當下將目光重又轉回到祖克勇的臉上,看著他,點了點頭,然后笑著說道:
“呵呵,你把滿韃子和碩鄭親王濟爾哈朗的鑲藍旗兵馬,還有被編入鑲藍旗漢軍的尚可喜天助兵,一并稱作滿韃子的東路軍,倒也恰如其分!”
楊振先是肯定了祖克勇對鴨綠江沿線滿韃子駐軍的定位,然后再次環顧眾人,以極其堅定的語氣說道:
“沒錯。秋天到了,冬天也不遠了,滿韃子厲兵秣馬大半年,即將南下,就算我們不打他們,他們也要來打我們,既然如此,莫不如先下手為強。”
滿韃子的軍隊總在秋冬季節南下作戰,對于敵人的這個特點,在座的諸將久經戰陣,自是全都了然于心。
是以眾將聽了楊振的話后,一時間盡皆點頭附和。
對他們來說,畢竟現如今敵我雙方形勢有些不同了,如今金海鎮下許多地方,已經遍布屯田,眼下又到了即將全面采收的時節。
在這個關鍵的時候,金海鎮各路人馬與其等著滿韃子打進來,對金海鎮下的屯田之所造成大破壞,莫不如自己主動打出去,將戰火引向滿韃子實控的界內。
但是楊振的這番話,并沒有打消祖克勇的疑慮,反倒讓他更加不解了,就在眾人默然點頭的時候,祖克勇接著說道:
“可是,都督,請恕卑職直言,滿韃子軍隊若是再次南下謀我,其南下主力,也必是多爾袞與阿濟格統領的兩白旗大軍無疑。
“鴨綠江沿線的滿韃子東路人馬,乃是其偏師,都督率征東軍主力來此候其偏師,豈不是給了多爾袞大軍南下以可乘之機?萬一——”
聽到這里,楊振不必深思就已經知道祖克勇究竟在擔心什么了,也知道他沒說出來的所謂萬一,是什么意思。
只不過楊振清楚,祖克勇的擔心建立在他對敵情我情并沒有全盤掌握的條件之下,是多余的。
楊振耐下心來,聽他把話說完,隨即笑了笑,正要開口解釋,卻聽見盤腿坐于右手邊的仇震海先一步笑著說道:
“祖總兵放心,都督向來不打無把握之仗。今番既然來了這里,那就是心里有數,胸有成竹,大家聽命而行就是,大可不必擔心太多、憂慮過甚!”
祖克勇見仇震海這么說,登時一愣,意識到方才言語似有不妥,忙再去看楊振臉色,卻見楊振正微笑不語地看著自己,一瞬間有些失神。
對仇震海的話,他雖然一時不解其意,但也知道不該在這個問題上糾結下去了,于是轉頭目視炕下的朝人將領安應昌說道:
“安都指,都督詢問當面敵情,你領忠義軍駐扎于英納河口,位置最近敵前,且由你先來說說吧!”
坐在炕下的安應昌,最初聽聞楊振的來意之時,就有點按捺不住了。
他當初在江華島決心投效楊振,雖然有些不得已的成分在內,但是其內心深處未嘗不是抱著跟隨楊振北上抗擊清虜,一報丁卯胡亂之仇,二雪丙子胡亂之恥的打算。
然而六月里來到金海東路之后,這幾個月做的卻是開荒屯墾的事情。
雖然嘴上不說,但是他的心里,其實是不樂意的。
若是他想解甲歸田,當年丙子胡亂之時他就該解甲歸田了,又何必先是投效對李倧心懷怨望的沈器遠,而今又投效大明征東將軍楊振呢?
眼下楊振率領麾下野戰主力,來到了金海東路的前線,完全是大戰在即的樣子,一想到時隔多年,即將與清虜再戰,他自然心潮澎湃。
只是他見自己的頂頭上司祖總兵,與楊振似乎意見不合,一時間也不敢冒然說話,此刻聞言,便立刻站了起來,抱拳對楊振說道:
“都督,卑職六月里奉命,率領忠義歸明軍扎營于英納河口西南的西高麗城子山,與當面清虜鑲藍旗前哨營地東高麗城子山,只有一河之隔,彼此相距約莫不足三十里。
“據聞卑職到那里扎營駐守以前,清虜鑲藍旗馬甲兵時常過河南下哨探,但是卑職到那里扎營駐守以來,清虜探馬止步于河北,未見其再過河南下。
“卑職曾數次帶人繞行英納河上游山林深處,往對岸滲透,親眼所見英納河上游山高林密,其地荒無人跡,唯有英那河下游以北,沿石咀子河兩岸往東地勢平坦,有多處清虜莊田。”
安應昌站起來,一下子說了很多東西,一口遼東漢話說得比以前順溜多了,但是內容散亂,相互間有些前言不搭后語。
安應昌的話里提到了多個令楊振感到陌生的地名,比如什么西高麗城子山,東高麗城子山以及石咀子河什么的,楊振一時也理不清楚它們的具體位置。
但是安應昌話里提到的一個重要地標英納河,楊振卻是知道的,知道其下游就在莊河城以北三十里左右流入黃海。
知道了這個具有地標意義的河流之后,安應昌所說的西高麗城子山與東高麗城子山,漸漸地也就大體上有了方位。
“安都指,你的意思是說,距離咱們莊河堡城最近的滿韃子營地,就是鑲藍旗在英納河以北,那個東高麗城子山上的營地咯?”
所謂安都指,是對安都指揮使的簡稱。
安應昌的麾下雖然并沒有多少人馬,但是這個人是第一個率部投靠自己的朝人將領,所以楊振還是保持了對他的尊重。
“都督英明。以卑職所見,恐怕正是如此!”
“那么,那個東高麗城子山上的滿韃子營地,平常駐扎有多少滿韃子的兵馬?”
聽了安應昌的回答,楊振想了想,接著詢問。
“都督,東高麗城子常駐一個牛錄,一個滿韃子鑲藍旗馬甲兵牛錄!至于其余的,多是隨軍墾荒屯田的包衣阿哈。”
這次回答問題的,不再是安應昌了。
安應昌的麾下多是朝人步卒,向北迂回滲透,然后潛伏起來暗中觀察,他們或許有一些優勢,但是要想刺探到更準確的消息,比如摸清楚敵人駐地及其數量,那就差些火候了。
所以,一問起具體準確的東西,就得祖克勇親自出面回答了。
而且身為金海東路的第一人,馬步軍與水師營兩路兵馬都歸他統領,他也應當對金海東路當面的敵情有更全面的了解掌握。
果然,祖克勇代替安應昌回答了楊振的問題之后,接著說道:“除了東高麗城子,往北石咀子河口的青堆子,再往北有洋河口的孤山子,此等河口險峻處,都駐有滿韃子的八旗兵。
“尤其是洋河口一帶的孤山子,那里北控河口,南臨海灣,與我大鹿島隔海相望,滿韃子在那里不僅立了一座大營盤,而且還在那里構筑了大炮臺!
“至于從洋河口北上,一直到鴨綠江口的西南,滿韃子的莊田與營寨更是星羅棋布,林林總總,不下二三十處。卑職曾經搭乘水師營的戰船,走海上往那里探看,是以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