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月未見,胡大寶比先前強壯了不少,不再如同過去那么干瘦了,說起話來也是中氣十足。
但是他的獨眼龍裝束,依然未變,盡管穿著大明朝官軍的衣甲,卻怎么看都更像海盜多一點。
楊振看著他,想著他說出來的話,最后點了點頭,表示認同了他的觀點。
滿韃子在重修熊岳城的時候出乎意料地增筑起棱堡來,甚至在他們的后方蓋州城都增筑了棱堡,一方面固然說明,這個多爾袞確實有其高明之處,另一方面卻也說明多爾袞的心態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他這么做,是要轉攻為守了嗎?
要知道過去的滿韃子可是一直維持攻勢,基本上是追著各路明軍打,很少考慮整修城池營壘,擺出一副固守的態勢。
那么他們現在開始學自己增筑棱堡,是不是意味著他們要轉攻為守了呢?
雖然滿韃子駐守的城池增筑起棱堡,表面看來好像對楊振接下來的作戰不利,但是這個跡象所透露出的大戰略大形勢,卻令楊振心中有些欣喜。
這說明滿韃子自奴兒哈赤以來形成的快速崛起之勢,已經顯現出了疲態,雖然不能說是強弩之末,但至少受到了一定的遏制。
楊振想起自己在去年的時候,曾經打掉了宣府那邊的沿邊奸商團伙,打斷了滿韃子一個極其重要的糧食、鐵器、硝石、硫磺等物資的來源渠道,時至今日,其后果也應該有所體現了吧。
再想起滿韃子前不久派了使團前往漢陽城要求李朝借兵借糧借船助其作戰的事情,楊振的心里,就越發明朗起來了。
“呵呵,這個睿郡王多爾袞倒是鬼精鬼精的,不過這個背后的道理嘛,想一想,也頗能說得通。他們在觀馬山一戰,被我們繳獲了那么多重炮,但凡有點見識,也的確應該擔心我們用重炮去攻他們的城!”
楊振并沒有直言說出自己內心深處的判斷,但卻給出來了一個所有人都能理解的解釋,當下眾人聽了點頭不已。
在楊振看來,征東平虜將是一個總體戰,謀求戰場上的勝利只是一個方面,而且是比較困難的一各方面,除此之外還有其他方面也要多管齊下。
比如經濟戰,盡可能地打掉滿韃子的外部物資來源,切斷他們與盤踞在宣府各邊口的奸商們的貿易渠道。
在很多人的印象中,好像滿韃子打仗主要靠的是弓馬騎射取勝,但事實上并非如此。
滿韃子在黃臺吉時期早已經不是純粹的冷兵器隊伍隊伍了,他們的火器裝備程度甚至高于明軍,裝備的火器精良程度也遠高于明軍。
正是這些火器裝備,配上了他們原本就擅長的弓馬騎射,才使得他們戰斗力爆棚,看起來縱橫天下無人能敵。
但是,所有火器化程度比較高的隊伍,與使用冷兵器的隊伍相比,都會有一個共同的弱點,那就是嚴重依賴后方的物資補給,尤其是火藥彈丸這些特定的物資補給。
大明朝人口眾多,到了明末雖然國力疲敝,但仍然遠勝于東虜后金那個彈丸之地,可為什么屢戰屢敗,就是搞不定這個小小東虜后金國呢?
其中的原因當然是多方面的,但是有一個因素卻絕對不能忽略,那就是建州女真崛起之后歷次出關征討東虜后金國的明軍,都過于依賴來自大后方的后勤供應了。
仿佛沒有了堅固的城池屯糧藏身落腳,沒有了充足的銃炮彈藥壓制敵人的攻勢,他們已經不知道該怎么打仗了。
到了最后,征東平虜對他們來說,就只剩下不斷地修城池,不斷地要糧餉,不斷地要援軍,不斷地屯彈藥,除此再也沒有其他法子可想。
這是萬歷末年以后直到大明朝被沉重的財政負擔壓垮最后分崩離析的真實寫照。
但是這個最后令大明朝亡國亡天下的絕癥,如今卻在滿韃子的所謂大清國身上提前出現了一些征兆和苗頭。
對楊振來說,滿韃子要筑城要修棱堡,很好,那就修去吧,最好從熊岳城開始,一路往北,一直修到遼陽城,修到盛京城,修到撫順城,修到他們的老巢赫圖阿拉城。
在楊振看來,以眼下滿韃子大清國的國力,如果他們要是這么辦,那么他們也就不用干別的了,也干不了別的了,早晚國力耗竭,不戰而亡。
當然了,這其中的復雜關系,楊振一時也說不清楚,面對北路諸將,他也沒有必要將這些和盤托出。
“這,都督當初在松山城的時候首創棱堡之法,其守御之效早已驗證,如果將來都督有北上之心,對多爾袞增筑棱堡的事情,可不能掉以輕心啊!”
北路協守總兵呂品奇見楊振從最初的驚訝之中鎮定下來之后,似乎對多爾袞增筑棱堡的事情并不怎么當回事兒,立刻這么提醒楊振。
“而且,最近熊岳城那邊的滿韃子似乎有了南下石棚山甚至許官堡修筑堡城的跡象,要是多爾袞叫人在許官堡、石棚山一帶也修筑了棱堡,不消多,只需要幾門炮,咱們從復州城北上的道路,可就要被攔腰截斷了!”
“哦?有這個可能嗎?”
聽了呂品奇所說的話,楊振抬頭又去看胡大寶,就見胡大寶點頭說道:“據卑職親自打探,滿韃子怕是已經選好了地址,隨時可能動工開建了。熊岳城那邊即將竣工,可石棚山一帶的采石場仍舊日夜不停,條石堆積如山,這就明證。”
“是啊,都督,如果都督有北上之意,咱們就得盡快北上,要是等他們在許官堡修好了城堡炮臺,駐扎了兵馬牛錄,咱們今后想過浮渡河可就難上加難了!”
呂品奇、胡大寶兩個人對楊振報告了情況之后,坐在一邊上的徐昌永,也急不可耐地張口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都督,暫時沒有北上的意思,那不如叫咱老徐多派輕騎北上,去打一打在許官堡舊址上筑城的滿韃子匠人民夫,也好干擾拖延他們筑城的進度,總之,不能讓他們順順利利地把死咱們金海鎮的北上之路!”
“把死咱們金海鎮的北上之路?哈哈哈哈,徐老兄,你太高看他多爾袞了,而且你的眼界,也仍然局限在了金海北路當面的陸地之上!”
聽完了徐昌永所說的話,楊振先是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隨后就指出了他的眼界狹窄之處。
“你可以時不時地派出一些小股人馬,北上觀馬山浮渡河一帶監視,或者襲擾一下多爾袞派到那里筑城的人馬。但是,也不必太過于認真在意了。”
楊振對于多爾袞征集人力大修城堡的做法,不僅完全不在意,而且顯然還有點樂見其成的樣子。
因此他的話一說出來,不僅徐昌永瞪大了眼睛撓著頭不解其意,而且呂品奇、張得貴等人也是一頭霧水,不知道楊振的葫蘆里買的是什么藥了。
“呵呵,多爾袞愿意筑城,那就叫他使勁筑城好了。反正將來他修筑的這些城池堡壘,早晚也是我們的。他現在修的越好,我們將來就越是省事!”
“都督的意思是,將來我們征東平虜,大軍北上,不走熊岳、蓋州,不走陸路?”
呂品奇聽到楊振說的話,眼見著胡長河、高成友他們水師營的將領若有所思,面露喜色,他的心里頓時反應了過來,有些領悟楊振的意圖了。
“誰說征東平虜就一定要走陸路了嗎?我們金海鎮既然帶了一個海字,那就要吃海上飯,陸路走不通,大可以走海路嗎?”
楊振的想法,當然是走海路了。
他見呂品奇也意識到了這一點,當下笑著對眾人說道:“雖然我們打了幾次勝仗,但是眼下陸地之上,仍然是敵強我弱的局面。既然陸地之上敵強我弱,那么我們當然要揚長避短,當然要以己之長,攻敵之短!”
楊振說到這里,眾人已經恍然大悟了過來,包括徐昌永也一拍腦門,連聲慨嘆自己怎么就沒有想到海路,引得眾人哄笑。
“呵呵,老徐你們出身騎兵,打慣了陸地上的戰事,總用陸戰攻防的眼光看問題想問題,這個短處今后可要改一改,遇上可以多問問水師營的意見,多問問胡長海他們的想法。
“要知道我們周圍的海面絕對不只是隔絕敵我的天塹,用好了,必將成為我們金海鎮今后征東平虜建功立業的通途,四通八達的通途!”
“只是——”
“只是什么?”
楊振見眾人一時皆無話而唯獨復州城守營的炮兵指揮——自己的老部下馬壯似乎有話要說,是以立刻出聲問他。
而馬壯見自己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表現引起了楊振的注意,當下也不再慎著了,往前一步,從諸將身后站了出來,躬身抱拳對楊振說道:
“都督,卑職是在擔心,滿韃子要是像這樣一步步筑城南下,恐怕許官堡重建完成之日,就是滿韃子再次大舉渡河大軍南下之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