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眼下楊振并沒有推翻李朝的具體計劃,但卻并不意味著他會一直允許李朝存在下去。
或許將來有一天,當楊振驅逐了滿韃或者滅亡了他們以后,回頭就會將這個李朝肢解。
他最終的目的,就是將其由藩國化為郡縣。
而要想順利做到這一點,首先就要削弱并最后廢黜李倧的王權,同時消解弱化整個李朝宗室的王權。
如果沒有意外,那么在這個過程當中,沈器遠及其同黨中人將會發揮重要的作用。
到時候,楊振會全力支持他罷黜李倧的行動,甚至可以將擁立和罷黜李朝國王的權力全都交給他。
對楊振來說,只要這個沈器遠能把罷黜和擁立朝人國王的事情搞上那么一兩回,李朝王室的威信,就將徹底土崩瓦解。
到時候,等沈器遠在前邊“螳螂捕蟬”的行動結束,自己緊接著再給他來一個“黃雀在后”,那么自己將朝鮮半島化為華夏郡縣的時機,也就成熟了。
當然了,在楊振的實力壯大到能夠驅逐清虜消滅清虜以前,他和沈器遠及其黨人之間,將一直是親密戰友的關系。
就在具仁垕陪同洪瑞鳳前去探看江都宮的情況,以及探看洪命一的時候,楊振與沈器遠兩人也達成了一系列的約定。
楊振之前定下的禍水東引調虎離山之策,雖然發生了很多變化,但是其中的將計就計這一條,卻已經具備了相應的條件。
沈器遠本人這次如果能夠不受沈器成的牽連,那么他的職務就有望向上一步。
而如果林慶業按照沈器遠的設計,如期出任了三道水軍統御使的話,那么朝人水陸兩路兵馬,就都落到了表面降虜但暗地里卻非常親明的一派手里。
如此一來,滿韃子強迫李朝出兵出船助戰,一起對付金海鎮的計劃,就將注定要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純屬自討苦吃。
卻說崇禎十三年六月十九日的晚上,具仁垕、洪瑞鳳和沈器遠三人悄悄登錄江華島,與楊振簽署了達成的密約以后,連夜又離島趕了回去。
洪瑞鳳倒是希望楊振能將他元配所生的嫡子洪命一放回去,但是楊振沒有同意。
楊振只說,和約雖然達成,但接下來能否落到實處,就看洪領相的了。
那意思也很明顯,就是雙方密約的條款,如果如數落實了,洪命一自然放回,如果得不到落實,那就要他兒子的小命。
包括公開對待沈器遠的時候,楊振在如何放歸沈器成的問題上,也是這套說辭。
即如果接下來密約條款得以兌現,那么一切都好說,如果自己撤軍以后,密約得不到兌現,那就別怪自己心狠手辣了。
而沈器遠,為了在具仁垕、洪瑞鳳面前,把自己從弟弟沈器成可能“從賊”的不利局面當中摘出來,當場宣稱與自己的弟弟沈器成斷絕關系,將自己的弟弟沈器成逐出家族。
與此同時,沈器遠還橫眉怒目地沖著楊振叫囂,叫楊振休想利用其弟沈器成的小命,來要挾他做什么事情。
沈器遠在具仁垕、洪瑞鳳面前演的翻臉戲,過于真實,以至于楊振身邊不明就里的侍從副官郭小武、麻克清兩人大怒,紛紛沖著沈器遠亮出了短管的手銃。
最后,還是在具仁垕和洪瑞鳳的連勸帶拉之下,沈器遠方才“氣呼呼地”登上了過海返回的渡船。
在返回文殊山城的路上,沈器遠更是當著具仁垕和洪瑞鳳的面兒,針對楊振不肯放還洪命一和沈器成二人一事,破口大罵楊振不通情理不近人情。
就在具仁垕、洪瑞鳳拉著罵罵咧咧的沈器遠登船離開之后,楊振在當天夜里就下令全軍收攏散出去的兵力,做好兩日之內撤離江華島的準備。
至于忠義歸明軍的去向,楊振也在當夜征求了安應昌、金藎國、鄭忠信三人的意見,而他們的意見高度一致,那就是決意跟隨楊振一起離開。
對此,楊振當場對他們大表歡迎。
楊振當然知道他們這些人決意追隨自己的真正原因。
他們這些人,不僅禍禍了江都宮,而且還禍禍了松京開城府,若是繼續留在李朝,必然要遭到清算。
既然如此,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呢?
因此楊振的命令一下,他們也跟張臣等人所領的火槍營一樣,開始連夜收拾行囊,預做撤離的準備。
而江華島上的各處寺廟倉儲,當天夜里以及次日整個白天就又遭了殃,好在這一次楊振雖然默許了他們的搶掠行為,但卻嚴禁任何人在島上放火焚毀宮室府庫寺廟倉儲等場所。
江華留守府掌管的江都官倉,原是李朝在江華島上的一處戰略儲備,其中大小糧囤上百座,存有數萬石上好的稻米,只此一次,全數歸為楊振所得。
崇禎十三年六月二十日傍晚,即具仁垕等人帶著達成的密約離島的第二天傍晚,俞海潮一行人帶著船隊,浩浩蕩蕩地回到了江華島的甲串墩港。
沈器成等人興高采烈地下了船,來見楊振,方才從楊振這里得知江華島這里已經知道了他們此行的結果,而且前一天雙方的密約就已經達成。
面對這個出乎意料的形勢變化,沈器成等人雖然感到有些意外,但當他們知道江華密約的達成,離不開他們此行的成功,他們并沒有白跑一趟,當下也高興。
至于沈器成和安益信的去向,也跟忠義歸明軍的那三位將領一樣,楊振一問,他們便滿口答應。
除了跟隨楊振撤回大明朝的金海鎮去,沈器成、安益信二人與那三位將領一樣,已經無處可去了。
就在當天黃昏時分,楊振命人將前江華留守洪命一的姬妾奴婢押解上船,自己則帶著洪命一本人,在俞海潮的座船上匆匆見了那個光海君一面。
洪命一見了仍然活著的光海君,一時嚇得幾乎魂飛魄散。
而楊振也從洪命一的指認之中,確認了光海君的身份。
此時的光海君,已經六十多歲了,而且疾病纏身,骨瘦如柴,半瘋半傻,詢問什么,都是訥訥不能語的模樣,看起來已是命不久矣。
尤其是那一雙瞎了的眼睛,因為是被人用石灰故意燒瞎的,所以只剩下了兩個失去眼球的深眼窩,看起來如同骷顱,狀極可怖。
但就是這樣一個廢人,只要他還活著,那么對于依靠宮變篡位、嚴重缺乏自信的李倧來說,就是一個強有力的威脅。
而在原本的歷史上,這個光海君會在崇禎十四年的七月間病死在濟州島上,距離楊振派人劫持到自己手中,只剩一年零一個月。
不過,既然他到了楊振的手中,楊振當然會想辦法盡量延長他的壽命,或者說即使他死了,也要掩蓋他的死訊,以便繼續發揮他對李倧的威懾作用。
當日黃昏,夜幕降臨,楊振等待俞海潮所領的船隊在甲串墩港內補充了食水,然后就下令全軍登船,在夜色的掩護之下沿著來時的海路悄然起航,先是向南撤離了江華島水道,隨后向西,駛入了海面開闊的江華灣。
次日上午,察覺到楊振已經率部撤離江華島的沈器遠,開始指揮麾下的各路兵馬發起了“奪島”行動。
他們先是把文殊山城上的各種火炮,集中到了甲串墩對岸的港口碼頭上面,朝著已經空無一船的江華島水道,打了一天的空炮。
然后于傍晚時分,在沈器遠的身先士卒之下,一批接著一批地登上及時趕來的林慶業船隊,一起喊著打打殺殺的口號沖上了江華島。
最終,沈器遠縱容麾下士卒在江華島上搶了一夜,然后在次日天光大亮之后,派人過海前往漢陽城,一路露布報捷,大張旗鼓地宣稱自己率軍趕走了楊振的軍隊,成功收復了江華留守府。
李倧及其領議政洪瑞鳳,還有一些心腹大臣,都知道背后的真相是什么,也都知道沈器遠所謂的奪回江華島有多么荒唐可笑。
但是為了瞞過南別宮的清人使節敬謹貝勒尼堪,李倧及其心腹大臣們也只能強顏歡笑,并在漢陽城里大肆慶祝了一番。
與此同時,為“褒獎”京畿道總戎使沈器遠總領各路援軍收復江都的功勞,李倧將其一舉提拔到了兵曹判書的位置上。
而時任兵曹判書的癸亥反正功臣李時白,也因為調派兵馬增援京畿道及時得力的功勞,從兵曹判書的任上升了官,接替被罷免的李圣求,成為了議政府的新任左議政。
至于請求大清兵前來救援的事情,自然也就趁機作罷了。
清使敬謹貝勒尼堪當然不是傻子,他也知道李朝打退楊振進攻這件事情透著蹊蹺,但是他這次出使漢陽城的目的,是為了迫使朝人出船出糧出兵,幫忙剿滅金海鎮的,只要自己的目的達到了,其他的他也不想節外生枝。
尤其是李倧對于勝利的大肆宣揚,其實正中貝勒尼堪的下懷。
對尼堪來說,既然你們宣稱你們李朝是自己靠著水陸并進的強大力量打退了楊振的,那么你們就不能再說你們李朝國小兵弱,無兵無船了。
果然,尼堪把這話一提出來,李朝君臣們也無話可說,而李倧一直拖來拖去不做決定的出兵助戰之事,也終于有了尼堪想要的結果。
而一直滯留在漢陽城里觀望形勢的敬謹貝勒尼堪,也在得到了李倧同意出兵出糧出船助戰的準話之后,匆匆啟程離開了漢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