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振等人從黃金山炮臺下來,趕到旅順口內東港碼頭上的時候,碼頭上已經有很多人了。
張得貴、張臣和李祿三人,也已經聽說了旅順口外有船隊返航的消息,已經提前一步趕到了碼頭上。
人群見楊振一行前來,迅速在碼頭棧橋上分開一條道路,一邊向楊振行禮,一邊請楊振等人過去。
而當楊振領著眾人抵達碼頭盡頭的時候,原先還在港外的船隊,已經跟著前去探問情況的船只進港了。
“都督,真是嚴省三郭小武他們回來了!”
“是啊,現在回來的正是時候,要是再晚上個把月,可就耽誤事情了!”
“是啊,看情況他們沒有空手而回,你看他們的船隊,不僅船多了一倍,而且吃水也重,八成是滿載而歸!”
張得貴、張臣、李祿幾個人圍攏在楊振的身邊,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話,滿臉皆是喜色。
別人可能不知道這支南下船隊寄托了多少楊振的期待,但是他們幾個卻是一清二楚的。
金海鎮的現在,固然是建立在他們打贏了前不久的那場大戰之上,可是金海鎮的未來,包括楊振麾下各路人馬的更長遠的未來,卻要建立在這支南下的小小船隊能否順利歸來的基礎之上。
現在果然回來了,而且看樣子并非空手而歸。
如此一來,楊振之前的所有設想,所有關于金海鎮未來的設想,一下子就變得觸手可及了。
眾人說話間,返航船隊幾乎全部進入了港灣,首船更是通過了老虎尾水道,距離東港碼頭越來越近。
那條船的船頭上一樣擠滿了人,有人蹦著喊著,手舞足蹈,歡呼雀躍的聲音隨風隱約傳來。
“都督,真的是他們,卑職已經看見郭小武了!”
跟在楊振身邊的張臣放下手里的千里鏡,扭頭笑著對楊振這么說道。
“沒錯,是他們,我也看見了。”
對方首船進入港口內以后,距離楊振所在的碼頭已經不遠了,即使不用千里鏡,也基本看得清船頭上站著雀躍的人群了。
也是直到此時,楊振懸著的心方才徹底放了下來,確認他們的確是滿載而歸了。
因為如果他們沒有達成自己給他們定下的目標,莫說他們不會在這個時候回到旅順口了,就是他們硬著頭皮回到旅順口,他們也不會如此高興,或者說也不敢如此高興。
碼頭上迎接的人群,看清了船上的來人之后,很快也歡呼雀躍起來了。
就在一邊歡呼之聲中,返航船隊的首船緩緩地停泊在了碼頭的旁邊,站在船頭的郭小武未及下船,就在船頭上朝著楊振等人喊道:
“都督,都督,俺們回來了,俺們回來了!不僅把番薯買了,把造船的物料買了,俺們還給都督請回來了幾個教種番薯的師傅!”
聽見了郭小武的喊聲,楊振最近這段時間心頭的憂慮登時一掃而空,滿是高興地對著郭小武,對著正在靠岸停泊的船隊眾人鉚足了勁大聲說道:
“好!很好!歡迎你們返航,你們辛苦了!”
楊振的話說話,就見已經停靠好的船只上,一條條長長的踏板放下,船上的人興高采烈地從上跳下。
不大一會兒工夫,身在其他船只上的沈永忠、嚴省三也出現在了碼頭上,與郭小武以及另外幾個生面孔湊齊了以后,一起朝楊振一行人快步走來。
楊振見狀,也笑著朝他們走去。
時隔兩個多月,沈永忠、嚴省三與郭小武都有了一些變化,但是變化并不太大。
沈永忠變黑了,但也變得沉穩了許多。
而嚴省三和郭小武則更黑了一些,更瘦了一些,一個個疲憊之中透著興奮。
顯然南下之行,對他們每個人來說,都是一場獨當一面的磨煉。
隔著幾步遠的距離,沈永忠、嚴省三、郭小武當先沖著楊振單膝跪在了地上,其中為首的沈永忠,抱拳大聲說道:
“啟稟都督,卑職等人二月初二奉命南下,一路經停松江,寧波,二月二十八,順利抵達福州。
“抵達福州之后,卑職等人即攜洪督師書信與都督旗牌拜見福建巡撫蕭撫院,果得蕭撫院發牌,準購都督船舶及所說之物,并得鄭氏之旗。
“三月初十,購得大小貨船三十艘,三月十三購齊大小十四船番薯等物,十六船各樣物料,并聘得教種番薯師傅四人隨行。
“三月十五啟程返航,三月二十二日經停松江,今日始得返回旅順口,前后歷時兩個半月,往返行程數千里,全靠都督洪福庇佑,未損失一船,未損失一人!”
沈永忠稟報的這些話,顯然也是構思了很久了,當下一見了楊振的面兒,即毫不遲疑地脫口而出了。
這一番話,把他們南下的大體過程,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不過,楊振對他們南下的這個過程興趣并不大,他更感興趣也更加迫切想看一眼的,卻是他們帶回來的東西。
“好,好,好,很好,很好,你們辛苦了!——快帶我登船看看你們求購的番薯,看看你們求購的番薯長得什么樣子!”
不親眼看一看現在的番薯是什么樣子,楊振終究不能放心。
楊振當然是見過番薯的,但那是幾百年后番薯的樣子,現在是個什么樣,是不是與后世自己所見的東西一樣,他心里有點沒底。
沈永忠、嚴省三和郭小武聽見楊振對他們說的第一句話是這個,當下都有一點面面相覷了,但是很快他們就反應了過來。
當下連忙起了身,招呼著已經下船的隊伍讓開道路,領著楊振朝后面的船只走去。
然后沿著方才下船的踏板,登上了其中一艘方艄沙船。
沙船是防沙平底船的簡稱,比較寬大,載重量也大,就是船艙淺,吃水也淺。
它只有一層甲板,甲板之上除了桅桿和船帆之外,沒有其他高出甲板的船艙,比如樓船那樣的官艙。
這種方頭方尾根底淺的方艄沙船,戰時在海上充當戰船不怎么行,但是平時充任貨船或者運輸船卻相當不錯。
楊振跟他們登上了一艘沙船,只見甲板之上都是用繩子漁網之類東西捆綁在船上的各種物料,等嚴省三叫人將那些物料挪開,然后掀開一層甲板,下面一個個隔艙隨即映入眼簾。
與此同時,一股子嗆鼻子的氣味,也隨即散布開來。
“都督,這就是咱們求購的番薯了,這樣的,我們整整裝滿了十四條船!行程太長,可能有的壞掉了,氣味不好聞!”
嚴省三這么說,楊振這才想起了,方才那一股子嗆鼻子的氣味,正是他記憶深處似曾相識的壞地瓜氣味。
楊振聽見嚴省三這么說,忙定睛細看,卻見甲板下的隔艙里面堆滿了沙土,并不是意料之中成堆的番薯。
“這——”
眼見楊振有點傻眼,跟在一邊的嚴省三忙解釋說:“都督,這是閩地百姓長期儲藏番薯的方法,番薯長途海運容易爛掉,得用沙土一層層覆蓋,一則可以避免光照,二則易于灑水保濕。”
嚴省三經辦了求購番薯的事情之后,顯然對番薯的特點已經有了一定的了解,見楊振疑惑,立刻就向他解釋了起來。
而且說到這里的時候,嚴省三蹲了下去,從沙土里扒出來一個拳頭大的紅皮番薯,站起來遞給楊振,并且說道:
“都督,這就是我們從福建求購的番薯了,這是紅皮番薯,因其外皮是紅色,所在福建閩東閩南,又管番薯叫朱薯,叫紅薯。”
嚴省三將那個番薯遞到了楊振的面前,楊振一看之下,正是自己在后世見過的地瓜,一時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一把奪了過來,隨即大聲說道:
“正是它,正是它,這就是我之前說的番薯,就是我之前給你們說的番薯啊!”
幾百年后番薯種種官方,早爛大街了,有的地方甚至人都不吃它,而是直接用它喂豬了。
如果有誰因為得到一個番薯就這么激動,那除非瘋了或者是傻子。
但是此時此刻,楊振終于得見自己寄托了無限希望的高產作物,又見它與自己后世所見的地瓜并沒什么兩樣,心中的激動自然是溢于言表了。
隨后,楊振便興高采烈地將手中的番薯,遞給了隨行的張臣,并叫張臣傳給其他跟隨前來的將領們觀看,仿佛這個土不拉幾的像個手榴彈似的東西是什么寶貝一樣。
張臣等人一臉無奈地接了過去,一個個地傳看。
而楊振這邊卻干脆蹲了下來,滿臉興奮地從沙土里面扒出來一個,看一看又珍而重之地放下,然后再扒出另外一個,笑得簡直合不攏嘴。
一連扒出來七八個之后,楊振將最后一個長條形的紅皮番薯拿在手上拍打掉上面的沙土,將撅折了,擱衣服上蹭了蹭,直接咬了一口。
入口脆,有點甜,且有一股子清香,正是熟悉的味道!
楊振堂堂金海伯,當眾做出這樣的行為,他對番薯的看重,由此也可見一斑了。
而眼見楊振如此,見了面之后一直沒有找到說話機會的郭小武,突然從旁邊站了出來說道:
“都督,俺們這次去南方,聽說番薯有兩種,一種是紅皮番薯,也叫朱薯,金薯,就是都督你現在見的這種,吃的這種,卑職也吃了,味道甘甜,生吃可以,做熟了,尤其可口!
“但是除此之外,還有一種白皮的番薯,當地叫薯仔的,比朱薯個頭小一點,味道也差一點,但是據說產量也不小,也是哪里都能種。
“小的怕俺們全買朱薯買錯了,所以就把南方,就福建那里,見到叫番薯的東西,都買了一些。這個薯仔薯,據說福建廣東當地也管它叫番仔薯,俺們也買了不少,都督也看看!”
郭小武說完了這些話,跳到填充了沙土的另一個船艙中,左找右找地找出來一個雞蛋大小的所謂番仔薯,來到楊振的面前,滿臉期待地遞給了楊振。
楊振接過一看,先是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隨即又驚又喜地叫道:“土——土豆?!這,這就是你剛才說的薯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