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振的話一說出來,在場的諸將當中許多人瞪大了眼睛,面現驚容,一個個心中揣度:“楊都督這就要在金海鎮分田分地了嗎?這就把南關嶺之地,分給劉萬忠所部了嗎?”
一時間,眾將雖無一人說話,卻個個心中如同涌浪。
正如楊振所說,南關嶺雖然荊棘叢生,山嶺連綿,不是什么臨河的平地,或者易于灌溉的良田,但那里好歹是一大塊東西長十余里南北寬十余里整個方圓近百里的山林土地啊!
但凡漢人百姓,其對于土地的熱愛與執著,那都是骨子里與生俱來的東西。
因此,楊振的那番話,雖然平平淡淡,并不出奇,可是落在在場諸將的耳朵了,卻一石激起千層浪,叫他們一個個心潮澎湃不已。
當然了,最激動的人物,還是劉萬忠本人。
他聽見楊振的話,先是一愣,然后想通了怎么回事之后,頓時喜形于色,原本單膝跪在地上的他,頓時改成了雙膝跪地,激動著叩首說道:
“卑職感謝都督賜地為業!卑職劉萬忠,與七峰山部眾,愿到南關嶺落地生根,從此生是都督的人,死是都督的鬼——”
“老炮頭,你先別著急,別急著謝我,且聽我把話說完,你再來答復我不遲!”
看見老炮頭劉萬忠這個樣子,楊振笑著忙打斷了他,然后在眾人的驚訝疑惑當中,想了想繼續說道:
“你部原有人馬,以及隨你渡海而來的七峰山薊北流民,總共一千四百多戶,我的意思是,以三百戶編為一屯,分駐南關嶺各處。
“你部一千四百多戶,可以許你編為前后左右中五屯,編一戶即征一丁為軍,編一屯恰好征兵一哨。
“你部駐南關嶺五屯百姓,即征五哨人馬編為一營,營號即定為南關嶺五屯營,同歸金海中路協守總兵節制指揮!”
聽見楊振說完這些話,劉萬忠連忙叩首答應下來。
見他如此,楊振笑笑接著說道:“既然你無異議,那么,劉萬忠,本都督奉旨委任你為金海中路南關嶺五屯營參將。
“即日起,你可從麾下五屯部眾當中,挑選青壯一千五百人,編為五屯營前后左右及中軍共五哨人馬,然后在南關嶺一帶構筑炮臺整修工事。”
“卑職遵命!但是,都督,南關嶺——”
劉萬忠領了楊振的任命以后,一時間欲言又止。
方才楊振透露出的動向,分明是要將南關嶺指給他們永為世業的意思啊,怎么話說了一半不提了呢。
劉萬忠正欲言又止,不知道該當如何詢問,這個時候,楊振再次開口對他說道:“老炮頭,本都督這里,有兩個選項,供你選擇。一個是授地,一個是給餉,兩者不可得兼。
“也就是說,授地則不能領餉,領餉則不能授地。這將是我們金海鎮各路兵馬從今往后的一條鐵律。本都督問你,你要如何選擇?”
楊振今后是要大舉募民墾荒的,到時候招募來的移民當中,將有大量青壯,會被征發為軍。
這些被征召為軍的移民,如果要如同現在楊振麾下的各路兵馬一樣吃餉,那么楊振的財政將無法承受。
現有征東先遣軍與金海鎮各路人馬編為正兵的哨,已經從原來初編時的二十四哨翻了一番還多,超過五十個了。
光是現有這些人馬,若按遼餉月給二兩,人均每年二十四兩白銀的餉額計算,楊振一年需要支付出去的餉銀,就已經接近四十萬兩了。
即便對現在的楊振來說,這個數字也是一個十分巨大的數目了。
如果接下來大舉募民征兵以后,還是采取募兵給餉的方法,那么到時候需要支付的餉銀,就將與祖大壽的遼東軍一樣,會是一個天文數字了。
堂堂大明朝廷的財政,都承受不起這樣經年累月的消耗,更何況楊振目前領有的這個小小的金海鎮呢?
面對這個問題,他的解決之道,就是授地分田,將自己收復的或者將來占領的土地,分配出去,以授地代替給餉,以分田征兵代替花錢募兵。
這個辦法需要大量的土地,在關內實施起來困難重重,或者根本無法實施。
因為關內各地的土地關系錯綜復雜,民田,軍田,皇莊,以及更大規模的藩封田產,幾乎無處不在。
你稍微動一動打土豪分田地的念頭,就能引起天下士紳、各地衛所、朝廷官員,以及宗室藩王們的激烈反對,根本無從入手。
好在這個時候的遼東半島上面,正有許多荒山野嶺荒地荒田乃至海上荒島,可以供他分配出去。
這也是楊振為什么在遼西會感覺自己走投無路,只能移防遼東半島的根本原因了。
卻說楊振給出了兩個選項以后,劉萬忠左思右想了一陣,張口問道:“敢問都督,這個授地的意思,都督能不能再為卑職說得詳細一點?”
“呵呵,本都督方才對你所說的授地,就是將南關嶺之地,指給你五屯營人馬分配,從此永為世業。”
對于劉萬忠的小心謹慎,楊振能夠理解,面對他的詢問,自然也不隱瞞欺騙,先是說清了授地的意思,緊接著就把丑話說到了前頭:
“但是你五屯營每一戶,須出一丁從軍,此為授地民戶之兵役本分。若其家有丁壯,征兵令既下,卻拒不從軍效力服兵役者,則總鎮府收回已分給之土地。
“且因分得土地而被征召從軍服兵役者,服兵役三年之內,皆無募兵之餉。服役滿三年可除役,愿意繼續從軍者,或者另給土地,或者給發募兵之餉!”
楊振把話說到了這里,在場的眾將皆是倒抽一口涼氣,隨即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對于這個問題,楊振并沒有想得太透徹。
此時只是與劉萬忠話趕話說到了這里,他便將自己對今后征兵給地,軍功授地的想法,混合著從后世了解的一些做法,干脆一口氣說了出來。
這樣做能不能持久進行下去,或者將來有一天會不會出現別的弊端,釀成的別的風險,此時他也顧不上了。
“三年兵役?若三年以后,各部士卒皆選擇除役分地,我們金海鎮各路豈不要無兵可用了么?”
“是啊,三年太少,一個弓手,一個騎兵,一個炮手,光是練好了能上陣,怎么也得兩三年光景吧,這邊剛練成能上陣,那邊轉眼就又該除役了!”
楊振拋出來的話題,果不其然,立刻引起了在場眾將的驚嘆和議論。
對于楊振所說的“授地不領餉,領餉不授地”,他們大體明白這其中的原因。
這些將領們大多數都是軍戶出身,對大明朝的衛所制度,都有所了解。
而楊振所說的這個“編戶為屯,授地征兵”之法,與大明朝的衛所給軍戶授地,然后讓軍戶世代服兵役頗有異曲同工之處。
只是他們都覺得,服役三年就除役,時間有點短了,遼東半島就這么大,兵馬人手就這么點,一旦執行起來,三年之后將無兵可用。
“呵呵,本都督并不是強制所有人非要這么做不可。本都督所說,只是一個選擇。你們各路人馬士卒,大可以選擇當兵吃餉這條路,不要總鎮府授予的田地山林,這一點本都督絕不強迫。”
楊振見眾人交頭接耳,議論不已,當下便向眾將解釋了一遍,等到在場諸將停了議論,又把目光聚集在自己的身上,就又笑著說道:
“本都督的信譽,你們都是知道的,言出必行,有諾必踐。你們若是覺得,本都督的事業,或者說我們的事業沒有前途,若覺得遼東半島土地貧瘠且朝不保夕,也可以暫時不要,等待以后再說。”
說到這里,楊振也不想再在這個問題上多浪費時間了,當下徑直看著劉萬忠,笑著對他說道:
“包括老炮頭你帶來的那些部眾百姓,也是一樣,若是覺得不劃算,可以等等再看,等待以后再說。”
“不,都督,不必再等再看了。我劉萬忠豈會信不過都督?卑職選擇授地分田,同時也替那些隨遷過海的薊北百姓,叩謝都督授地分田這番恩德!”
老炮頭劉萬忠終于做出了決定,當下咚咚咚地朝著楊振叩首行了大禮。
楊振見狀,隨即不失時機地站了起來,撫掌說道:“好,既然如此,今日在場諸將,皆是見證,南關嶺山林田野,從此即為劉萬忠五屯營部眾之世產,子子孫孫,永為世業!”
說完這些話,他又對著侍立眾將身后的許廷選、麻克清說道:“你二人,去取筆墨紙硯和本都督關防過來。”
許廷選、麻克清聞言轉身而去,不一時,雙雙捧著東西,回到堂前。
“呵呵,就請方諮議辛苦代筆,將本都督方才所說一一寫下,現場頒給劉萬忠,以為金海鎮授地之文書憑據!”
楊振的這個做法,更是讓現場的諸將一片驚嘆,趁著方光琛揮筆書寫憑證的時候,再一次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不過,這一次卻與之前的驚嘆議論不同了,諸將再看劉萬忠,都是滿眼的羨慕了,一個個心里也盤算著,該當如何開口向楊振請授土地了。
至于跪在地上沒有起來的老炮頭劉萬忠,見楊振立說立做,而且當場就要給他立下文書憑證,直叫他心潮澎湃激動不已。
在他的心里,遼東半島的土地自然比不了關里薊州的故鄉,可是現如今薊州故鄉早已無法再回,能在楊振治下的金海鎮,為當年投奔自己的部曲流民掙得一份永為世業的田產,那也該知足了。
至于餉銀不餉銀的,他原本也沒敢想過太多。
畢竟他的那些部眾也好,那些投奔他在七峰山辛苦屯墾的薊州流民也好,原本就沒有什么餉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