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志祥聽見楊振這么說,心下頓時恍然,知道楊振今日所說并不是臨時起意,而是在這問題上已經有了打算。
看來叫自己支持修造戰船,并不是臨時打發自己去閑居。
當下,他想了想,肅容對楊振說道:“造船這個事情,沈某的確知道一二。想當年在皮島,也是沈某在替沈大帥打理這些事務。但是也正因此,沈某深知修造戰船之成敗所在。都督,可愿意聽上一聽?”
“當然愿意,甥婿洗耳恭聽!”
“呵呵,水戰無他,就是船戰,要取勝,靠什么呢?說白了,靠的就是以大欺小,以快打慢,以強凌弱,以眾欺寡。”
說到這里,沈志祥貌似是在楊振這個外行面前談起了自己精通的專業領域一般,頓時也來了興致:
“大,就是船要大,船大一丈壓死人。快,就是要善于見風使舵,善于觀天象,辨風向,善于識洋流,占上游。眾,沒說的,就是船要多,要想贏,就是要夠多。
“至于強么,就是船上的炮火,要比敵人的猛烈。敵人船上有一門炮,你要有兩門,你就比他強,若你裝的炮是敵人的十倍,那就沒有打不贏的了。”
說完了這些,沈志祥最后笑呵呵地看著楊振,問道:“都督以為,沈某人說的這些道理如何?”
“雖則淺顯易懂,卻是至理名言。”
“呵呵,那都督可知道要做到這些,最需要的是什么?”
“善于造船之人才?”
“呵呵,人才么,當然是需要的,自是多多益善。可是,最需要的,卻還是銀子!都督叫我督辦船政,我想先問一問都督,可有足夠的銀子?”
“銀子?”
“沒錯。都督要造好船,就要準備大把銀子。不光是上好的木料,人工,要花料銀,工時銀,其他造船所需的桐油,絲麻,大漆,帆布,銅釘,哪一樣不需要大把銀子撒出去?”
“沒問題。我給你銀子!”
“沒問題?朝廷連兵都快養不起了,還能給都督你造船的銀子?”
面對楊振十分果斷的肯定回答,沈志祥顯然有些意外,又有些不相信,將信將疑地追問了一句。
沈志祥的疑問,也是有他的道理的。
這年頭,人都快養不起了,誰還能養得起這些要花大錢的船呢?
“銀子的事,甥婿我來想法子,舅丈你不用分心考慮。你先說說看,一條我們常用的二百料的船,造出來,能下海,需要花多少銀子?”
楊振當然知道大規模造船需要大量的銀子。
對他來說,木料,人工,還好說一點,金海鎮這里現成的就有一些。
可是桐油、絲麻、大漆、帆布、銅錠等等必須的物資,卻需要派人到朝鮮、日本,或者對楊振來說更遠的江南地區去采購。
然而,他更明白的是,造船這個事情,不管多貴,花多少銀子,他都必須去做。
而且現在的他手頭上有銀子,至少三兩年內是有銀子的。
既然如此,那就干吧。
“嗯,一條二百料的船,若不是不備火器,不裝大炮,不算所配槳手以及所配水軍的餉銀,光是料錢和工時銀的話,倒也不算貴,工期半年,有個五百兩,就差不多了。”
楊振聽了沈志祥的回答,頓時一驚,脫口而出:“五百兩?!”
“怎么,都督覺得貴了?”
沈志祥見楊振一臉驚訝的樣子,以為楊振必是覺得貴了,當即呵呵一笑,補充說道:“都督要是覺得貴了,三百兩也可以造一艘。反正我們有一些現成的木料和人工,其他的材料將就著用,三百兩也可以。
“但是,三百兩造出來的船,呵呵,一年能出海幾回,可就不好說了。出海遇上敵人,能不能回來,就更不好說了。都督到底是要樣子,還是要里子,可要事先想清楚了!
“如果沈某接手了這個督辦船政的事情,到時候,金海鎮各路水師營的將士們,都來埋怨我,那這個事情,可就犯不上了!”
沈志祥顯然誤會了楊振的意思。
楊振的驚訝,并不是因為一條二百料的戰船造價比他預期的貴,而是因為這個造價比他預期的便宜。
“當然是要里子了。一條二百料的船,需要五百兩銀子,可以,沒有問題!那么,四百料的船呢,一條需要多少銀子?”
“四百料?呵呵,都督自己就可以算一算嘛,二百料的木船造價需五百兩,四百料,當然就要翻一倍了!”
“一千兩?”
楊振聽了沈志祥的話,一邊喃喃自語,一邊沉思著,盤算著自己現在手頭的銀子扣除現有兵馬的餉銀,扣除招募新兵的費用,再扣除移民招墾的費用,以及扣除打造軍械、購置軍需和南下求購番薯糧食的費用,還有多少余錢可以投入到打造四百料戰船上面。
二百料戰船,楊振已經見多了,跟他以前所想象的大小比較起來,有點小了,尤其跟后世動輒數千噸上萬噸的船舶比起來,那更是沒法看。
今后自軍依賴水師的地方那么多,現在既然要造,自然就要往大了造才對。
“一千兩有富余,但八百兩,則又有不足。就算是省一點的話,一條四百料船,耗費銀子也當在九百兩以上了。”
沈志祥聽見楊振方才說的話,知道他下了決心要造船,便也開始嚴肅認真地對待這個事情了,他也并不想給楊振出難題。
因此上,他對楊振說的這個話,也就很中肯了,自己根據以往的經驗估算是多少,就如實說了。
“當然了,都督若是覺得貴,四百料的船自己造不劃算,咱們也可以到閩粵去買,或者向朝鮮訂購,往長崎訂購,價格或者能便宜下來。”
沈志祥見楊振聽了他的話,揉著下巴,一直沉思不語,便又為他補充提供了另外一種選擇。
“買?”
“對。咱們自己造四百料以上大船,工期較長,用工也多,用料也貴重,確實是造不如買!”
大明朝的造船中心,是在福建和廣東沿海一帶,尤其是泉州和廣州兩地,造船業一度非常繁盛。
所謂的福船,廣船,就出自這兩個地方。
在那里造船,上下游的產業門類齊全,造價肯定要低上一些。
如果是和平年代,一國之內,南北之間,當然是造不如買。
可惜的是,現在并非和平年代,想買可沒那么容易。
從天啟年間開始,閩南和廣東的造船業,就開始大不如前了。
官辦的已經廢了,朝廷沒有好的水師,沒有好的戰船,就是因為這一點。
至于民間的造船業,雖然仍舊不錯,可如今卻基本上控制在鄭家的手里。
楊振現在干的事業,可不是小打小鬧的小本買賣,將來是很有可能跟鄭家一決雌雄,爭奪制海權的。
所以,一開始就要打好根基,不能受制于人,至于銀子么,本來就是用來花的,只要花得值,該花就不能省。
“造!咱們自己造。莫說好船買不來,就是將來買來了,咱們也還是要自己造。貴一點就貴貴一點,該花的銀子,一分也不能省!”
說到這里,楊振看了看正不住點頭的沈志祥,想了想,對他說道:“方才甥婿一直在計算,我們現在需要多少條戰船,又能開工建造多少條戰船,至于銀子的事情,你不用擔心。
“這樣,舅丈你回去且估算估算,金州船廠能同時開工多少條四百料戰船,扣除人工木料,看看需要多少銀子,以督辦船政處的名義,先給我一個約略的預算。甥婿也好批給協理營務處,叫張得貴給你撥錢。
“尤其是造船急缺的細料,先列個清單給永忠,這兩天我正要叫人走海路南下福建,到時候看看能不能一道購買了回來。”
“好!都督既然有此魄力,我沈志祥更有何說?唯有舍命陪君子,陪都督你賭上這一把,為都督督辦金州船廠,為水師打造戰船!”
沈志祥見楊振這樣說,他自己的心里也高興。
若是楊振光叫他督辦船政事務,卻不給他銀子和權力,那等于是耍他玩呢,他肯定要推辭不就。
可是楊振的這個樣子,顯然并非他原來想的那樣,而是真心要干一番大事業。
當初,黃臺吉叫他前來金州督造戰船,可是給了他上千的船工和十萬兩銀子。
這一回,楊振要造船,而且一開口就是四百料戰船,雖然船廠船工是現成的,可是該給銀子,無論如何也不能少于十萬兩吧!
沈志祥今天拿到了皇帝封他為襄平伯的圣旨敕印,同時又從楊振這里領了督辦金海鎮船政的差事,心情很是不錯。
他見時近中午,楊振又是旅途勞頓,看起來甚是辛苦,當下便連忙笑著起身告辭,回去張羅人手,預算具體的物料銀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