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陪嫁過來的大丫鬟,都與仇碧涵年齡相差不大,一個剛滿二十,一個未滿十八。
其中年齡大一點的那個,名叫捧玉。
年紀小一點的那個,叫心月。
她們都是當年仇震泰麾下人馬的遺孤。
她們打小就與仇碧涵一同長大,雖說身份上是陪嫁丫鬟,可是感情上卻與仇碧涵情同姐妹。
雖然楊振遲遲不愿意接納她們兩個作為通房丫鬟,既叫她們感到十分不解,也令她們倍感委屈,可是這件事關渡海搬遷的大事,她們哪里敢怠慢。
是以聽了楊振的鄭重交代,她們兩個連忙點頭答應下來。
眼下松山總兵府的內宅里,只有她們兩個丫鬟伺候,原來跟著麻克清照顧楊振起居的那一老一少兩個仆人,早就搬到了前院,負責灑掃庭院跑腿打雜的活計。
相應的是,楊振先前的侍從,如親兵隊長千總郭小武,以及親兵副隊長把總麻克清,現在也不在身邊,而是被楊振留在了旅順口。
現在楊振的軍中沒有多少宗族的力量可以利用,他才三十歲,還不能像毛文龍當年那樣通過收義子甚至收義孫的方法招攬豪杰效命。
所以,他只能通過婚姻拉攏住仇氏和如今來歸的沈氏,然后通過收取身邊侍從親兵的方法,來培養可靠和可用的人。
郭小武和麻克清雖然跟在他身邊的時間并不算太長,可是對楊振來說,已經足夠值得信賴了,可以派出去獨立做事了。
這一回,楊振把他們留在旅順口,就是基于這樣的考慮。
一來,如今留在旅順口的滿韃子續順公沈志祥等人,需要有人專門盯著點,免得楊振不在跟前,再搞出什么幺蛾子。
二來,楊振將來抵達旅順口以后,也需要有一個收拾好的住所落腳,并充當將來的總鎮府。
這些事情,交給別人辦,楊振也不放心,同時也不合適,也只能交給郭小武、麻克清這樣的親兵頭子去辦理。
他們兩個雖然職務不高,但卻是楊振身邊眾所周知的心腹人物。
旅順等地,孤懸海外,前方是敵人,后邊是大海,剛剛占領之際,前途未卜,人心不易安定。
楊振在臨行之際,把自己的親兵頭子留下來挑選宅邸,也是在向據守旅順金復三地的各路人馬表明自己必回旅順的決心。
事實上,對于是不是要去遼東半島發展,楊振自己也曾猶豫過,但是深思熟慮以后,還是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而最終促使楊振最后做出到敵后去發展的根本原因,恰恰是遼東半島南端所處的那個孤懸海外看似極端危險的戰略位置。
單從資源豐富的角度來看,遼東半島南端,如金州、旅順等地,肯定是比不上遼西松錦地區的。
但是遼東半島南端,尤其旅順口等地方,卻勝在擁有一個四通八達的地理位置。
對他來說,遼東半島南端三面環海并不非障礙,大海有時候固然是天塹,但更多的時候是通途。
從這里出發,往南渡海,是登萊、山東,甚至江淮地區,那里有楊振需要的大量漢人百姓,可以募民屯田,可以募民為兵。
往西渡海,可以去天津和永平等地,那里有楊振需要的大量廉價的鐵料和鐵礦資源。
往東渡海,則可以去朝鮮和日本,這里有楊振可以獲取的糧食以及其他硝磺之物。
最重要的是,那里現在幾乎什么都沒有。
尤其從金州往南,方圓數百里之內,除了一些守衛城池堡壘的駐軍之外,完全是荒無人煙。
與此相應的是,這里卻有著大批量的荒山野嶺、荒地荒田以及荒島荒灘。
這些無主的荒山野嶺,無主的荒地荒田,以及沒有人煙的荒島荒灘,足以承接大量的人口前來開荒屯墾。
而且,只要楊振手下的軍隊在復州城站穩了腳跟,或者說只要他們能守住了金州城,那么金州城這個咽喉之地以南的方圓數百里,就是安全的了。
那里三面環海,不用擔心滿韃子的馬步軍動不動就趕過來侵襲破壞。
單就這一點來說,比起遼西松山附近就要好多了。
遼西走廊非常狹窄,已經布滿了城池堡壘,城池堡壘外面的軍屯民屯,也基本飽和。
就算現在其中有許多已經處在荒廢狀態了,可是那些土地卻都已經落到了祖大壽及其麾下將士的手中。
那些土地都是有主的,楊振就是再強勢,也不可能募了民以后,到那些土地上去屯墾。
至于邊外的廣袤地區,楊振在崇禎十二年夏天的時候,已經帶著人親自去過一趟了。
他去看了三座塔地區,那里也不錯,地跨大凌河上游兩岸,屬于肥沃的河谷地區,土地平坦,也有水源,也適合屯墾。
但是,那里距離喀喇沁、敖漢、奈曼、庫倫等幾個蒙古部落太近了點,而那些蒙古部落又都已經歸附了滿清,并不安全。
一來,募民北上到塞外屯墾十分不易,塞外有北虜,人盡皆知。
二來,就算募了民,墾了荒,也必須派駐軍隊保護。
一旦要駐大軍,就必須整修城池。
然而你一旦在那里整修城池,塞外的蒙古部落也好,滿韃子的大軍也好,很快就會聞風而動前來破壞。
這樣的話,就算是你前期工作一切順利,比如把城池修起來了,派去的駐軍也能站穩腳跟了,可是募民屯墾的事情,也仍舊做不起來。
面對來去如風的蒙古騎兵,面對馬步軍戰力強大的滿韃子軍隊,楊振在遼西地面上,根本找不到一個比較安全一點的發展環境。
相比較之下,他也只能把目光投向遼東半島南端了。
當然了,之所以最后放棄在遼西發展,除了上面的這些問題之外,楊振的心里其實還有一個隱憂。
這個隱憂,就是崇禎十四年以后突然間開始大流行的那一場瘟疫。
在這場鼠疫大流行以后,漠南、山陜、中原、華北、江淮,包括大明京師,九邊,這些地方全都深陷其中,深受其害。
本就風雨飄搖的大明朝,在這場致死率極高的鼠疫大流行沖擊下,最后軍心散盡,民心盡失。
崇禎十七年春,這場疫情剛剛有所緩解,李自成大軍就兵臨京師城下,立刻成為了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面對這個內無兵馬外無援軍的情況,受到疫情重創的京師文武百官軍民百姓,一下子就土崩瓦解了。
再然后,滿清鐵騎入關,撿了一個大便宜。
那么問題是,滿韃子為什么沒有受到這場超級鼠疫大流行的沖擊?
滿清入關以后,很多投降滿清的讀書人想不明白這個問題,就將之歸因于天命,認為是天亡大明,認為是滿清得了天命。
但實際上,主要是因為滿清國僻居在遼東一隅,與大明朝的腹地山海相隔,得了鼠疫的人也跑不過去。
崇禎十四年鼠疫在大明北方開始大流行的時候,滿韃子正擊中了全部軍力,在松錦地區跟大明軍隊對峙,準備決戰,并沒有入寇大明北方腹地。
特別是崇禎十六年秋冬季節,大明京畿之地鼠疫流行最為兇猛的這段時間,黃臺吉在盛京掛掉了,滿韃子上層忙著爭權奪利,也沒有入關作戰。
當然了,當時的遼東滿清國內,之所以沒有出現鼠疫流行,也跟鼠疫這種高致死率傳染病的特點有關。
鼠疫的潛伏期很短,染上病的人,很快就會發表,然后發高熱咳血而死。
這種傳播力強、潛伏期短、致死率極高的鼠疫,跟著大明北方流民四處擴散,傳得到處都是。
但是明朝末年的那些流民,為了求生,為了活命,幾乎都是奔著人煙稠密的,相對富庶的地方跑,并沒有往關外跑的習慣。
所以,明末的這場鼠疫大流行,往北,基本上局限在山海關以內,最北,也就是止步于遼西地區了。
等到崇禎十七年春夏之交,滿韃子大軍入關南下的時候,大明朝北方的鼠疫大流行,也基本告一段落了。
正是考慮到接下來幾年內這場鼠疫大流行的極端兇險,以及遼東半島獨特的地利,楊振最后才不再猶豫,才下定決心,把根據地從松山一帶搬遷到遼東半島南端去。
否則的話,他就算成功地避免了松山官軍各部在松錦大決戰中覆亡或者受創的命運,他也逃脫不了這場前所未有的鼠疫大流行。
崇禎皇帝是決不會允許他率領大批人馬長期云集在遼西地區無所作為的,最多一年之后,崇禎皇帝要么會強令他們北上與滿韃決戰,要么會抽調他們到關內剿賊。
這兩個事情,都不是楊振在崇禎十四年前后想做的,或者說敢做的。
一方面,對于北上與滿韃決戰,他沒有準備好,冒然決戰,兇多吉少。
另一方面,對于南下入關剿賊,他同樣不敢冒然前去,因為去了一樣是兇多吉少。
楊振當然不是在擔心流賊的戰斗力,流賊并沒有什么強大的戰斗力,他們雖然人多勢眾,可大多數還是一群烏合之眾。
楊振真正擔心的,是跟著流賊到處傳播的這一場鼠疫。
當然了,這些真實的原因,他只能埋藏在自己的心里。
而對外公開的說法,也只能是渡海東進,收復失地,開鎮金海,攻虜腹心。
不是楊振圓滑,實在是現在的關內豬隊友太多,一旦陷入其中,好不容易攢下的這點抗虜的本錢,就會全賠在里面。
且說正月初五的這天上午,楊振在內院里與仇碧涵以及兩個大丫鬟包好了餃子,讓人把張臣、楊占鰲、鄧恩、王煅這些老人以及留守協理營務處的幾個人全都請了來。
楊振領著仇碧涵,親自給到場的每個人送上了一包用紅紙封好的銀子,然后邀他們到二堂西側宴客廳一起吃了頓餃子,算是補上了年節的禮,把年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