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口堡,修建于大明宣德年間,自從修成開始,即號稱塞垣第一沖要,是大明京師防備北虜的一個重要軍事隘口。
當然,伴隨著大明朝與北虜之間不斷的開邊互市,這個曾經的軍事隘口,逐漸演變成了一個重要的沿邊貿易門戶。
從明朝中后期開始,一直到后來的幾百年間,其軍事上的作用時有時無,可是其在南北商貿上的作用卻無時不有。
當然,崇禎十二年十一月二十一日的張家口堡,迎來了其商貿開拓史愁云慘淡的一天。
昨天后半夜里,堡城北邊的煙墩臺上,突然點起了烽火,搞得堡城里邊的商民百姓提心吊膽了半宿。
每年秋冬季節,塞外的胡虜一旦扛不住風雪酷寒的肆虐,就要破邊而入,大肆搶掠。
張家口堡的堡城雖然高大堅固,地勢險要,可是卻有過許多次被北虜打破,并被搶掠一空的時候。
即便是大明朝邊防齊備、國力相當強盛的嘉靖、萬歷年間,這樣的情況也沒能避免,總是隔些年就要上演一回。
現如今朝廷的邊備,已經廢弛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如若不是宣府上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偷偷摸摸地與北虜繼續互市,那么以現有的邊備情況,張家口堡恐怕早就被北虜或者東虜打破多少回了。
所以,昨夜的烽火一舉,登時讓堡城里的商民百姓人心惶惶。
好在一夜無事,到了二十一日早上,宣府鎮北路分守參將楊捷關閉了堡城大小門,并在堡城南門承恩門、東門永鎮門以及小北門內張貼了布告。
布告上說,查知有大股塞外馬賊入邊劫掠,可能來攻堡城,叫城內所有商民百姓關門閉市,各自居家,不準外出,以免奸細混入。
堡城內宣鎮北路分守參將楊捷發布的這道布告,讓大部分商民百姓放了心。
對他們來說,不是塞北胡虜大舉來犯就好,只是一些餓瘋了的馬賊而已,哪能打破城墻高固內有兩千宣鎮兵馬的張家口堡啊。
但是,對堡城中的山右商會八大家中的范家來說,他們的老家主范永斗卻從中品出了一絲不尋常的味道。
當日午后,堡城東門里,俗稱范家街的巷子深處,一座坐北朝南重門疊戶南北三進東西各有跨院的九連環大院之中,位居正中的院落正堂上,正有一些人在聚眾議論著分守參將楊捷的布告。
堂上一張羅漢床,上面盤腿坐著一個須發有點花白腦袋有些前禿的干瘦老頭,那老頭手里拿著一桿旱煙桿子,瞇著眼一口一口地抽著。
羅漢床的前面,分左右擺著一張張太師椅,椅子與椅子中間擺著小幾,幾上擺著精美的金鑲玉茶具。
堂中,人前還點著幾個燒得很旺的銅盆火爐,雖然是大冬天,但卻一室皆春,一點也不會讓人覺得冷。
“楊捷這個娃娃,懂個什么,又不是北虜犯邊,只是百十個餓瘋了的蟊賊攔路搶劫,也能嚇得叫全城關門閉市,不得外出?哼,白給他們那些銀子,只是喂了狗了!”
坐在羅漢床左手第二把椅子上的一個富態中年人端著茶碗,抿了一口,先是有些恨恨地說了這么一番話,然后對盤腿坐在羅漢床上的那個錦衣老者說道:
“斗爺,咱們到底走不走了,這事要是不急,咱就再等上一等,左右也鬧不了幾天,要是還按原來的打算走,俺們王家自然是唯您馬首是瞻,都收拾好了,抬腳就能走!
“但是,那得您老人家出面,或者讓三拔兄出面,去找那個娃娃說一說,咱們駝號先不動,車行也不動,先讓家里女眷老小回老家!王家捐銀助餉少,說話沒分量。但是您的話,想必他這個愣頭青不敢不聽!”
這個富態中年人說完,又拿起那盞金貴無比的金鑲玉茶具喝了一口,捧在手里,仔細端詳,似乎說完了這話,他來這里的目的就算達成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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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慶賢侄!”
那富態中年人正端詳著茶盞,就聽見那個一直吧嗒吧嗒抽旱煙的錦衣老者開口喚他,連忙放下了那精美的茶盞,恭敬說道:
“斗爺您吩咐!”
原來,這個富態中年人,正是張家口山右商會八大家里面的大王家王登奎的長子王余慶。
而那個盤腿坐在羅漢床上不說話一直吸食旱煙的錦衣老者,正是范家的老家主范永斗。
“聽你那意思,你們王家都盤點拾掇好了?!”
“是啊,拾掇好了,不光喃們王家收拾好了,黃家,田家,翟家,也都收拾了,其他幾家也差不多了。喃們留守的掌柜伙計都安排上了,眼前就差斗爺您一個走字兒了!”
王余慶見問,頗為洋洋自得地回答道。
然而令他沒有想到的是,他的話剛說完,就見被他稱呼為斗爺的范永斗,突然挺直了身子,怒目圓睜,盯著他斥道:
“糊涂!你們幾家糊涂啊!你們這是要壞了老夫的大事啊!誒呀——”
范永斗說到這里,揚起手中拿著旱煙桿子猛地摔在了地上。
羊脂白玉做成的煙鍋嘴子,摔在青石板地面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響,頓時碎成了幾塊。
煙草在明末的時候,還屬于達官貴人家的稀罕物,并不是所有人都抽得起的。
范永斗學會吸食旱煙,還是他往遼東與東虜貿易的時候,跟著東虜的達官貴人們學來的。
那煙絲有價無市,貴重無比。
一貫既對自己奢華又對他人摳門的范永斗,竟然把愛不釋手的白玉煙袋鍋子都摔了,可見他真是怒了。
他這一怒,堂中人皆是戰戰兢兢,不敢發一言,而王登奎家的長子王余慶見狀,更是臉色煞白,連忙從座上站了起來。
王余慶帶商隊走了一趟邊外,結果被塞外的“馬賊們”拿住,若不是范家動用了大清國的關系,他現在恐怕還在那個可怕的礦場里挖礦呢。
所以,自從他被范家的長孫托關系走門子贖回來以后,就對范家充滿了敬畏,今后的大富貴,就在范家身上。
眼前,范永斗這個范家的老家主對自己發火了,傳出去,自己在張家口的地位,也要跟著掉價。
王余慶雖然不知道是范永斗為什么發怒,但是此時的他戰戰兢兢,一時汗如雨下。
然而,這并不算完,范永斗摔了心愛的煙袋鍋子以后,仍不解氣,指著王余慶,同時也指著堂上在座的其他人,斥道:
“你們——老夫原本是顧念你們幾家,與我范家既是鄉黨,且又同氣連枝多年,不忍心看你們被人一再勒索,才想著給商會同仁們謀一個出路,可是你們,欸,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范永斗突如其來的發火,讓在場不少人都莫名其妙,可是誰也不敢開口反駁,只敢小聲勸說著:
“老爺子息怒!”
“斗爺息怒!”
這個時候,坐在范永斗右手第一張椅子上的錦衣華服中年人,端了盞茶上前,奉給范永斗,說道:
“爹,現在生氣也晚了。咱們幾家還是商量商量怎么辦吧。再說了,就是那個楊振到了宣府城,就是他要來張家口,最多也是要錢罷了。
“現在他那叔父宣府,又是募民,又是募兵的,朝廷不給糧餉,他還指著咱們給他捐銀助餉呢,他這個當侄子的,能把他叔父的衣食父母怎么樣?
“再者說了,毓馨跟他楊振打過交道,已經親自見過他本人了,那楊振在大清國貴人面前還不是一樣低三下四,他要是實在獅子大開口,就叫毓馨再去見見他,咱們手里也有他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