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成德和他的部下,并不屬于征東先遣營的編制序列。
雖然在隊伍編成上,他們參照了先遣營的做法,與先遣營實現了基本的統一,但是在裝備方面,卻仍沿襲從前,一仍其舊。
眼下除了那兩門只能打遠程的重型紅夷大炮之外,他們的其他近戰裝備都比較老舊,要么是火繩槍、三眼銃之類的老舊火器,要么就是鉤叉長矛、刀盾弓弩之類的冷兵器。
之前,夏成德所部并不曾與楊振的先遣營所部并肩作戰過,對于征東先遣營各部裝備的先進火器,他所知不多,也沒有真正意識到兩者的巨大差距。
雖然他的兒子夏舒,到協理營務處任職以后,了解了許多先前并不了解的情況,也向他報告了松山制鐵所、彈藥廠的各種新式火器,但他并是很在意。
各種花里胡哨、標新立異的火器,他先前見得多了,什么神火飛鴉,什么火龍出水,他都見過,這些聽起來神乎其神的火器,到了動真格的時候,未必就有什么威力。
但是,經過了最近的這一場大仗以后,夏成德赫然發現,楊振先遣營的那些哨隊,比如張臣、李祿、楊珅等部所用的火器,威力比他原來想象中的可要大得多了。
張臣所部的火槍手,不管是準頭,還是射程,哪怕是裝填的速度,都比他手下的那些鳥槍手們厲害多了。
還有李祿他們手中大批量裝備的那些號稱飛將軍的手榴彈,也不同于他原來所見過的所謂霹靂炮。
也是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恍然大悟過來,楊振之所以能夠取得那么些匪夷所思的勝利,其中的訣竅,竟然就在這些令人稱奇的火器上面。
“既然你這樣說,那就沒有任何問題。咱們都是自己人,你守住了西城,就是我守住了松山。”
楊振見夏成德也算知情知趣,沒有硬要魯密銃或者沖天炮,當下也就不再猶豫,而是轉頭對著面色已經不悅的張得貴說道:
“老張啊,夏副將既然看得上你們搞出來的飛將軍,那可是你們的榮幸,回頭點檢一下彈藥廠的庫存,調撥一批支援西城。
“包括呂副將他們守衛的南門城頭,若是滿韃子攻打那里,也要預先調撥一批過去備用。”
從七月以來,楊振就一直在督促彈藥生產,而且除了城內的制鐵所和彈藥廠之外,在松山城外相繼開辟了黑石崗、紅螺山兩處生產基地。
目前,那兩處基地尚不能自行鑄炮,不能自行造槍,但是進行熬硝、制藥以及鑄造裝填萬人敵、飛將軍之類的事情,卻是沒有任何問題。
這幾個月的產量也頗不小,并且早在滿韃子十月圍城之前,就把生產出來的彈藥物資,通過水陸兩路運進松山城中存放了。
所以,松山城內的彈藥儲存,短期看,問題不大,足以供應征東先遣營再打上一場兩場大戰了。
但是問題就在于,張得貴并不知道滿韃子圍攻松山這場戰爭到底要打到什么時候,他也無法預測這一點。
如果滿韃子不惜死傷,非要破了松山不可,非要滅了松山各路官軍,或者說非要滅了征東先遣營不可,那可就不好說了。
到時候,有多少彈藥,都不夠使用的。
所以對于他這個松山城的大管家來說,能省自然是要省,省一點是一點,誰知道這場戰事會持續到什么時候呢?
然而,楊振既然答應了夏成德,答應給西門守軍,以及南門守軍提供飛將軍,他自然不能頂著不給。
當下,楊振說話,他便沉著臉應了。
楊振見張得貴這個樣子,苦笑著對他說道:“彈藥問題至關重要,關系著我們松山城的生死存亡,的確是不能不慎重。但是解決問題,不能光靠節流,關鍵是要開源。
“這樣吧,從今天開始,其他的事情,你先暫時放放,只一心盯住了彈藥生產。告訴王守堂和潘文茂,要再加把勁,把他們下面的匠人、雜役和把頭,分作三班輪換,即可以晝夜不息。
“至于以前交辦他們鑄新炮的事情,造銃管的事情,且都放一放吧。眼下當務之急,是務必保證城中彈藥供應。一旦供應不上,是個什么結果,你也與他們說說。”
張得貴聽了這話,連忙答應了。
楊振叮囑完彈藥生產的問題,又在城上看了一圈,沿著城頭,從西門到南門,再從南門到東門,每到一處,皆查看工事,召見將領,噓寒問暖,慰問士卒。
直到當日中午時分,山海間霧氣散盡,楊振才回到北門,并從北門那里派了一隊哨騎出城,方才最后下了城頭,回了總兵府。
楊振原以為,多爾袞率軍抵達松錦軍前之后,這么快包圍松山城,一定會迫不及待地攻城。
即使他不來攻城,也應該會派人前來與自己接觸一下吧。
派人跟自己接觸,一方面可以確認佟國蔭所說的是真是假,另一方面也可以確認多鐸現在是死是活。
然而,讓楊振大感意外的是,他的這兩個設想,全都落空了。
直到當天傍晚,天光再次暗淡,直到最后夜幕降臨,城中燃起燈火,嚴陣以待的松山城守軍,也沒有等來城外滿韃子的炮擊或者攻城。
對于松山城上嚴陣以待的官軍將士來說,滿韃子沒來攻城,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總是好事一樁。
可是對于楊振來說,凡事一旦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一旦讓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就會令他感到忐忑不安。
當然了,讓楊振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都是有原因的。
一個是多爾袞來得匆忙,沒有帶來重炮,而松錦軍前的重炮,根本不夠摧毀松山城的。
第二個是,葉克書他們將豪格重傷昏迷的事情報給了黃臺吉,正在等待黃臺吉的最新旨意。
一旦黃臺吉要自己親臨松山軍前,那么多爾袞的地位就立刻下降了,為了避嫌起見,他還是要等一等黃臺吉的反應,再做決定。
多鐸兵敗被俘的消息傳到盛京之后,黃臺吉雖然驚怒交加,大發雷霆,可是,結果也只是緊急傳諭,讓身在遼陽坐鎮的多爾袞點齊了正白旗兵馬,前來松錦軍前應對處置。
至于黃臺吉預備做些什么,或者說他為了救回多鐸打算做些什么,多爾袞無從揣測,而且也不抱什么期望。
從黃臺吉當年對付二貝勒阿敏、對付三貝勒莽古爾泰的先例來看,黃臺吉對他的那些同父異母的兄弟們來說,并沒有什么深情厚愛可言。
尤其是對實力雄厚的多爾袞三兄弟,黃臺吉的心思,恐怕更多的是猜疑,是忌憚,是提防,而不太可能是什么深情厚愛。
黃臺吉雖然表面上驚怒交加,可是最后卻只是叫多爾袞、阿濟格兩兄弟自己率軍前來處置,就已經說明了這一點。
顯然,黃臺吉內心深處,只把這件事情當成了多爾袞三兄弟的事情,而不是當成了整個大清國的事情。
要不然的話,他當時就應該點齊了舉國的兵馬,親自率軍前來了。
當然了,令多爾袞感到意外,同時又感到不確定的是,豪格身負重傷昏迷不醒的事情一出,形勢可能就變了。
原本可能沒打算現在就來松錦軍前的黃臺吉,很有可能在盛京城里就坐不住了,很可能因此就來了。
這就是多爾袞雖然已經率領大軍到了松錦軍前,卻又對松山城圍了不攻的原因。
那么,黃臺吉有沒有可能親臨松山軍前呢?
身在松山城內的楊振當然不知道,對此他甚至毫無所知,可是身在城外的多爾袞,也同樣并不確定。
所以,當楊振在城內忐忑不安的時候,其實多爾袞在小凌河北大營里,同樣是心急如焚。
然而,黑夜再長,終將黎明,一切問題,都有答案。
楊振疑惑不解忐忑不安的事情,到了十月初十日的中午,終于水落石出,有了合理的解釋。
而同樣焦慮焦躁的多爾袞,也終于等來了確定的答案。
崇禎十二年十月初十日中午,滿韃子偽帝黃臺吉親率滿洲正黃旗正藍旗巴牙喇和阿禮哈超哈大軍在前,禮親王代善率正紅旗各甲喇牛錄押送糧草輜重車炮在后,浩浩蕩蕩地開到了小凌河北岸。
黃臺吉統率大軍一到小凌河北岸,就被潛伏在小凌河下游的松山城哨騎偵知了,當天午后,消息就傳進了松山城中。
楊振一聽說這個消息,立刻傳令撤回了先前撒出去的所有人馬。
包括李祿之前派出去駐扎在娘娘宮的小隊人馬,也再一次撤了回來。
而且就在當日午后,楊振又一次在松山總兵府前院大堂上,召集了城中各部守備以上將領會議。
在會議上,他一方面在向眾將通報了松錦周邊的最新軍情變化,另一方面則親自做了一個松山保衛戰的戰前動員。
楊振心里很清楚,他率部入主松山城以來所面臨的最大考驗,已經到來了。
真正的大戰,或者說大考,已經到來。
如果他扛住了,那么他在這個時代就算是真正站住腳了。
如果他這次沒能扛住,那么他之前做出的所有努力,都將一戰付諸東流。</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