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型紅夷大炮固然是攻守利器,可是楊振麾下卻沒有幾門,而且以他現在的資源,想要在一年兩年的時間之內,大批量地仿造出數量足夠而且質量過硬的重型紅夷大炮,也根本沒有多大的可能。
要知道,崇禎皇帝自己以朝廷之力,在京師設立了鑄炮廠,交給湯若望負責,從崇禎九年開始,到崇禎十一年財力枯竭不得已停止,前后耗費兩年多的時間,一共才鑄造出了二十幾門堪用的重型紅夷大炮。
楊振現在還有這樣的時間嗎,就是有時間,他有這樣的人力、財力和物力嗎?
所以,再在仿造紅夷大炮上投入時間,再把松山城有限的人力、財力、物力投入到這個巨大的消耗上面,已經是不可取的了。
何況現在滿韃子那邊已經學會了鑄炮,尤其是學會了仿造重型紅夷大炮,而且他們仿造的紅夷大炮數量和質量都在改善之中。
未來幾年,滿韃子的紅夷大炮只會越來越多,到了那個時候,攻克堅城可就不再是滿韃子的短板了。
歷史上,松山、杏山、塔山、錦州,甚至山海關、京師,全都是從內部開城投降,然后落入滿韃子之手,但是,這卻并不意味當時滿韃子的重炮攻堅能力不行。
相反,崇禎十七年及其以后,滿韃子的火器裝備水平已經很高了,其重炮攻堅能力也已經很強了。
如果不是當時的松山城實在扛不住滿韃子的重炮轟擊,以致于守城的軍隊看不到守住城池的任何希望士氣崩潰,那么有洪承疇親自坐鎮的松山城守軍又豈會輕易開門投降?
所有這一切都說明,楊振想要憑借自己的力量改變歷史原有的結局,就必須在火器的使用上面有新的突破。
至少不能在滿韃子已經逐漸占有優勢的實心彈重炮上面,再亦步亦趨地去效仿或者追趕了。
因為走老路,已經追趕不上了。
當然了,楊振先前對制鐵所提出的臼炮的大體規格,并不是信口開河瞎說的,而是參照了米利堅南北戰爭時期使用所謂的二十四磅臼炮提出來的。
比這個口徑更大的臼炮比比皆是,只是那些更大口徑的臼炮所耗費的銅鐵資源也就更多,每次開火耗費的火藥量也會呈指數級上升。
考慮到這個年代的火藥效能以及對射程的要求,楊振當初就大著膽子,按照口徑與身管一比八的比率,提出了鑄造的大體要求。
按照這個比例,四寸半的口徑,身管正該長約三尺六寸左右,若是折合換算成后世的尺寸,其口徑約為十五厘米,身管長度約為一百二十厘米。
單就身管而言,卻比米利堅南北戰爭時期的二十四磅臼炮長了一些,這么做對還是不對,只有實際測試了才能知道。
不過,考慮到這個年代黑火藥的效能,楊振倒是覺得制鐵所搞的臼炮炮管稍微長一點,對于節省藥量并增加其射程和準頭很有好處。
楊振聽著眾人議論了一會兒,慢慢從自己的沉思中醒過神來,先是揮手制止了眾人的議論,然后說道:
“你們現在不必擔心這個臼炮使用的彈丸過大,或者過重之類的問題,因為我并不準備在它上面使用實心的鐵彈或者鉛彈!”
楊振這個話令在場的眾人,一時之間都愣住了。
——不用實心彈,難道用空心彈?
——不用單體的鐵彈或者鉛彈,難道用單體的石彈,或者干脆全用散彈?
看見眾人滿臉疑惑的神色,楊振盯著仿佛若有所思的王守堂說道:“王提舉,你還記不記得當初,我要你們父子制作的第一顆鐵殼子飛將軍?”
楊振這個話剛問出來,坐在對面的王守堂還沒回答,坐在一邊的李祿、楊珅二人,卻是眼睛登時一亮。
“生鐵雷?都督可是要用這種沖天炮,直接發射生鐵雷?”
李祿管著日漸壯大的擲彈兵隊,對于萬人敵、飛將軍的使用,已經有了許多心得,既然飛將軍可以憑借臂力投擲出去,那么能不能使用火炮直接將它打出去呢?
畢竟人力投擲的距離再大,也還是不能與火炮打出去的距離相比啊!
其實,李祿指揮擲彈兵隊打了幾仗以后,就開始在心里琢磨了,為何不能將飛將軍塞到火炮里面,直接打出去試試看呢。
所以此刻,他乍聞楊振的提法,又見他問到王守堂父子當初制作的頭一批鐵殼子飛將軍,立刻舉一反三,想到了自己曾經不經意間冒出過的那個念頭。
“沒錯,若是將空殼子的生鐵雷裝滿了火藥,充作這個——這個沖天炮的彈丸,那么彈丸過重的問題,也就不再是問題了!”
李祿一下子叫破了楊振的想法之后,坐在他身邊的楊珅也頓時坐不住了,緊接著肯定了李祿的提法,并從李祿的提法之中推論出解決問題的辦法。
楊珅主管著征東先遣營的炮隊,先前聽說楊振要將兩門重型紅夷大炮分配給夏成德、呂品奇的時候,他的心底還是很失落的。
直到今日,楊振派人把他叫到了總兵府,一起會商松山城內彈藥軍需生產的問題,他才意識到,或許楊振另有安排。
到了此時,他已經前前后后聽了很久,也漸漸弄清楚了,楊振果然另有安排,一想到自己主管的炮隊,即將接收一批新鑄的沖天炮,而且這些沖天炮將來用的可能還是開花彈,他就難掩心中的興奮。
不過,李祿、楊珅這個興奮勁頭剛起來,就被王守堂等人的一盆冷水給澆滅了。
“下官當然記得。當時都督叫下官在生鐵雷上安裝木頭手柄以便投擲,還叫下官將木柄鉆孔,將藥捻子藏于其中,用時拉出,不用時也能保持干燥,真是令下官等人茅塞頓開。到現在,飛將軍已成軍中利器,追根溯源,皆得益于都督當時之奇想!只是——”
王守堂先是將當時搞出第一顆飛將軍的事情簡要重提了一下,不著痕跡地拍了楊振的馬屁,然后話鋒一轉,卻又說道:
“只是,若將飛將軍、生鐵雷或者震天雷,當做彈丸,裝填到炮膛里,直接用火炮打出去,卻又實在行不通。
“老朽先前也曾聽人說過炮打開花彈的,可是為何眼下軍中大小火炮,使的全都是實心彈丸?就是因為炮藥易燃,遇火就炸,開花彈往往在打出炮膛之前就先炸了,這個問題不解決,使用開花彈,炸的卻是自己人啊!”
王守堂說完這個話,在場的眾人不由自主地跟著點頭,包括先前剛剛還有點興奮的李祿和楊珅兩人,也不得不點頭承認他說得在理。
事實上,明朝的時候,以及與明朝同時期的西方,臼炮甚至是榴彈炮,都已經零零星星地出現在戰場上了,只不過那時的引信就是一根藥捻子而已,安全系數極低,所以沒有推廣開來。
對在場的眾人來說,如果使用開花彈的事情真有這么容易實現,那么為什么別人都不采用呢,難道是因為別人都比楊振笨?
即使是楊振手底下最鐵桿的這幾個人,也沒有一個敢這么想。
他們接觸楊振很多年了,有的甚至是看著他長大的,對他知根知底,知道他并沒有什么迥異于常人的,或者生而知之的天才。
那么這樣一來,就只有一個可能了,那就是開花彈打出去之前就爆炸的這個問題,迄今為止,并沒有安全有效的解決方法。
所以,眾人聽了王守堂的話,頓時發現之前說了那么多,到最后竟然發現都沒有用,一時皆是沮喪。
“有了問題怕什么呢?解決它就好了嘛!我之所以叫你鑄造這樣的炮——對了,今天就給它定名吧,就叫它沖天炮了,——我之所以叫你們鑄造這個大口徑沖天炮,就是因為我想到了解決問題的法子啊!”
楊振說到這里,隨即轉過頭,對侍立在身后的麻克清說道:“麻六,去把我叫你預備的那些東西拿過來!”
麻克清稱是,轉身離去,過了不大一會兒,卻捧著個圓圓的托盤回來了。
眾人好奇地去看麻克清手里捧著的東西,細看之下,卻見那個仿佛由圓木上直接鋸下來的帶著年輪的托盤上,端著的不是什么貴重之物,而是一個用黃泥團成的球體,看起來像是一顆實心彈的樣子。
麻克清端著這個東西過來,最后把它放到了楊振面前的那個石桌上面。
這時,眾人再去看,又見托盤之上,除了那個黃泥團成的實心彈球體之外,還有一根三寸來長的木棍。
再細看,那個木棍竟然并非棍子,而是空心的,卻是一根中空的木管。
眾人疑惑間,楊振突然伸手,從托盤上拿起那根木管,用力插進了黃泥做成的球體里面,爾后又將那個木管拔了出來。
此時,那根中空的木管里面已經塞滿了黃泥。
楊振舉著那根短短的塞滿了泥巴的木管,微笑著對眾人說道:“看到了沒有,這就是解決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