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堂說出來的這些話,對于陪同在座的方光琛、張得貴、李祿等人來說,如同天書一樣,雖然每個字都聽見了,但卻并不理解其中的含義。
唯有最后一段話里的幾句,他們聽明白了,所以一時之間張得貴、潘文茂都開了口,直說最近幾日太過忙碌,只等午后得閑,就叫人抬了新炮到東門外試射,看看究竟能打出多遠去。
“試射?新炮四寸半的口徑,彈藥廠現有什么合適的彈丸,可以拿來給它試射?”
楊振先是擺了擺手制止了張得貴、潘文茂的解釋,然后接著對王守堂說道:“此時說來倒是我疏忽了,新炮射程的事情先不去說它了!回頭有了合適的彈丸,再試射也不遲!”
當初楊振道制鐵所,說起試造臼炮的時候,只是照著再世為人的一些印象,當著王守堂父子的面兒,雙手畫圓憑空比劃了那么一下。
至于新款臼炮的尺寸要求之類,也是大體上照著自己的印象和理解,說了一些口徑與炮身的比例之類的常識。
雖然他自己的心里面有一個大體的原型,但是那么照貓畫虎比劃一下,最后能造成什么樣,他自己心里也沒有底數。
再然后,楊振很快就率隊離開松山城,西出邊外去了,也沒了再往制鐵所就近指導監督的機會。
而在楊振這次離開松山城的時候,原本也并沒有想到,制鐵所這些人能在他離開松山的這段時間里,就把鐵模鑄炮的工藝給攻克了下來。
“炮口徑四寸半?!能行嗎?我看這次朝廷撥給松山的這兩門最大的紅夷大炮,炮口徑也不過三寸三啊!這炮能用嗎?”
同樣在座陪見的方光琛,對鑄炮當然一竅不通,不過他在寧遠時間久了,自然就對寧遠各部官軍最為倚重的紅夷大炮多少有所了解。
這次朝廷撥給松山城兩門重型紅夷大炮,也讓他對未來守住松山有了更大的信心,多少關注了一下紅夷大炮的情況,知道新到松山的紅夷大炮炮口寬三寸三,身長一丈有余,比松山城原有的所有大炮都更大,也更有威力。
所以,當他終于鬧明白這個名不見經傳的什么松山制鐵所自己造了炮,并且造的炮口徑寬達四寸半,當時就開始懷疑它有沒有用了。
當然,方光琛的問題,除了楊振沒人能回答得了他,包括親手鑄造了這款臼炮的王守堂對此也心存疑慮。
但是,新款臼炮的口徑往大了搞,身管要適當往短了搞,這是楊振之前的要求,他只能照辦。
方光琛一提出這個問題,除了楊振、王守堂之外,在場的其他眾人很快也都注意到了這個問題,全有些驚詫了。
“是啊,四寸半,這么大的口徑,還真是第一次見,可是有那么大的彈丸嗎”
“那么大的彈丸,得用多少火藥才能打得出去啊?”
“就算打出去了,又能打多遠呢?”
“彈丸大了,火藥就得多加,可是火藥加多了,它不會炸膛嗎?”
總兵府內院之中,楊振召集了潘文茂、王守堂專門商議彈藥軍需生產事宜,總兵府諮議方光琛、總兵府協理營務處總辦張得貴,以及征東先遣營中軍參將李祿,掌管先遣營炮隊的守備楊珅四人,皆陪同在座。
原本安靜有序的場面,在方光琛談到了紅夷大炮與新造臼炮的比較之后,反應過來的眾人,很快就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起來了。
四寸半,約合十五厘米,也就是一百五十毫米。
這樣的口徑,相對于以射程取勝的長身管紅夷大炮來說,的確是顯得相當大了,但是在口徑動輒就達數百毫米的臼炮家族來說,其實卻并不算大。
這樣的臼炮,它的口徑雖然大,但它實際上與明末常見的虎蹲炮或者碗口銃,遵循的是幾乎一樣的發射原理,甚至可以說,它就是大號虎蹲炮或者碗口銃的改進加強版。
而楊振之所以敢于提出鑄造這樣較大口徑的臼炮,當然是有原因的,也有他對現狀的認識和未來的設想在里面。
首先是因為現在松山官軍彈藥廠制造的顆粒火藥威力大增,過去投送不出去或者投送出去之后有效射程過低的較大彈丸,現在已經可以有力地投送出去了。
臼炮的身管較短,這種情況下口徑越大,它的膛壓就越小,相應的是,它的初速也就越低,有效射程同樣也就越短。
那么,在發射藥粗制濫造不過關的情況下,大口徑臼炮在戰場上就如同雞肋了,這也是為什么大明朝的虎蹲炮、碗口銃越造越小的原因。
然而,當發射藥的問題得到較好的解決之后,大口徑臼炮投送彈丸的能力,就會跟著大幅度提升。
這個時候,大口徑臼炮的特點或者說缺點,比如身管短、射角大、膛壓小、初速低等問題,不僅不再是缺點,反而造就了它的獨特優勢。
因為世界上最早發射爆炸彈的火炮,就是這種短身管、大口徑的臼炮,而且只有這種短身管、大口徑的臼炮,才可以在這個時代相對安全地發射舊式開花彈。
這一點,就涉及到楊振建議制鐵所鑄造大口徑臼炮的第二個原因了。
隨著生鐵的萬人敵和飛將軍的成功應用,楊振對這類爆炸彈的應用信心大增。
他已經準備叫制鐵所和彈藥廠合作,嘗試著將鐵桶狀的萬人敵小型化,并且由圓筒狀改造成圓球狀,從而搞出自己的初級版爆炸彈了。
楊振想搞的這種初級版的爆炸彈,就是與紅夷大炮使用的球形實心彈相對應的那種所謂的開花彈了,實際上也是后來各種榴彈的前身。
工匠使用模具鑄造球體的空心金屬容器,幾千年前就能做到了,根本沒有任何技術上的障礙或者難度。
在這種空心的球形金屬容器內部裝滿火藥,以及鉛子、鐵子等殺傷物,然后通過炮管打出去,最后落到預定地點爆炸,進而通過爆炸的威力殺傷更多的敵人,這就是老式爆炸彈的基本原理。
這類老式爆炸彈,或者說舊式開花彈,與依靠人力投擲出去的手榴彈,或者明代守城使用的萬人敵、海戰使用的龍王炮相比,除了彈體材料、投擲方式略不同之外,并沒有什么實質的差別。
所以,這樣的設想,或者說這樣的做法,在華夏歷史上早已有之,即便是在大明朝的火器史上,開花彈的使用也早就有了。
然而非常可惜的是,這種舊式的開花彈,或者說舊式的爆炸彈,使用起來極其危險,一不小心,不僅不能殺傷敵人,而且會對自己一方的火炮以及炮手造成極大毀傷。
那么,這樣的事情發生得多了以后,原本走在時代前列的開花彈,卻因其使用過于危險等問題,不僅沒有發展起來,而且到了明末的時候,甚至已經湮沒無聞了。
與此同時,原本已經落后于時代的實心彈,卻因其彈丸不會自爆、使用更加安全等等因素,長盛不衰,一直占據著主流,直到十九世紀才被徹底淘汰出歷史舞臺。
之所以會如此,原因當然是多種多樣的,比如說引信的問題,比如說炮管的問題,比如說引火藥、發射藥的問題。
這些問題中的任何一個處置不當,都有可能直接造成己方炮毀人亡的悲劇結果。
但是現在,楊振還是決定要盡早著手解決這個問題了。
一來,隨著黑火藥的改良,隨著飛將軍和萬人敵的投入使用,爆炸彈的威力已經得到驗證,比實心彈的殺傷力大多了,最起碼在殺傷面積上強大多了。
二來,除了盡快搞出能用火炮安全發射的開花彈之外,楊振已經沒有別的更好的選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