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門紅夷大炮一運到松山城,楊珅就滿心歡喜,一直以為兩門紅夷大炮之中,至少得有一門給炮隊,要不然炮隊怎么能叫得起炮隊呢。
至于另外一門,他認為,必定會部署到東門一帶的棱堡上,要不然在那里辛苦修筑棱堡做什么呢。
楊珅這個炮隊主官、北門主要守將的想法,基本上也是駐守在東門一帶的李祿的想法。
東門地勢比較陡峭,東門外又有一段坡度較大的道路,而且深溝高壘,塹壕密布,地形地貌也對守城一方較為有利。
但是既然在東門外的左右兩側花費了大量人力,增修了兩個突出城外的棱堡炮臺,怎么也得部署一門重炮吧?
原本他們兩個都對花落自己家十分篤定,但是沒有想到,事到臨頭卻花落他人家了。
可是于公而言,楊振的決定卻又沒有錯,一旦南門或者西門失陷了,北門和東門守住了又有什么用呢?
眼見著楊振離了座椅,上前幾步,將跪在地上說話的夏成德、呂品奇一一攙起,他們兩個心里嘆著氣,卻又不知道說什么好,相互對望一眼,終究還是當眾沒有提出異議。
這兩天里,不管是楊振本人,還是他們自己個,都實在太忙了,在這個議事會議召開之前,他們都沒有機會私底下去求見楊振。
眼下楊振已經當眾公開做了分配,他們還能說什么呢,那兩門重炮固然重要,可是再重要也抵不上楊振的威信,以及他們與楊振之間的彼此信任啊。
當然了,楊振之所以這么做,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結果,并不是沒有考慮到北門和東門的守城問題。
松山北門與東門外的地形地勢復雜,即使城頭沒有射程遠威力大的重型紅夷大炮,滿韃子的重炮陣地也無法部署到最佳位置上去。
譬如北門外,不遠處就是小沙河,小沙河往北不遠,又是小凌河主航道,期間更是河湖沼澤遍布。
滿韃子的重炮仿造自紅夷大炮,但是他們的財力也有限,舍不得多用銅,所以與大明朝購自香山澳的紅夷大炮正品相比,炮身雖然顯得更加厚重,但是其射程卻有所不如,與此同時,它的重量卻大得多了。
尤其是那些令他們滿韃子引以為傲的烏鎮超哈營紅衣大炮里的重炮,動輒六七千斤,八九千斤,有的甚至上萬斤。
這些所謂的重炮,體量的確驚人,看了的確令人心生畏懼,但是,他們最大的缺點就是太重,攜運困難,甚至移動都困難。
莫說一年之中春夏秋這樣的季節,這些重炮無法越過河湖沼澤遍布的小凌河小沙河之間的地帶了,就算是最嚴寒的冬季,這些重炮也輕易不敢從冰面上行進,或者在小凌河小沙河一帶的冰面上進行部署。
因為一不小心,冰面破碎,這些重炮就會陷入泥淖,然后無法移動。
松山北門的地形地貌,決定了滿韃子的重炮陣地不會輕易部署在那里。
至于東門外,即使滿韃子在那里部署了重炮,楊振也不擔心。
一來,那里地形復雜,城下地勢陡峭,城外溝壑縱橫,利于自己反擊。
二來,東門外自己已經下好了先手棋,且不說之前李祿他們挖掘的、通往娘娘宮的簡易地道了,就是小凌河口水手營方向、止錨灣半島船營方向,都有自己的人馬駐扎。
滿韃子要是把他們的重炮陣地安置到松山東門與更東邊的海岸之間,那就是他們自入死地,自尋死路了。
“好了,這個事情就這么定了,至于其他那點大將軍炮、佛郎機炮什么的,就留給炮隊統一掌管使用了!將來一旦滿韃子來攻松山城,先遣營炮隊就是咱們松山城內各部炮手弟兄的總預備隊!”
說到這里,楊振望著楊珅補充說道:“楊珅,回頭你去東門看一看,再與李祿參將一起琢磨下,大將軍炮,佛郎機炮,給東門留一些,剩下的就統歸炮隊統一部署使用!”
“卑職明白!卑職遵命!”
聽見這話,楊珅、李祿意識到楊振并沒有忘卻東門、北門和炮隊,心中松快之余,兩個人連忙站了起來,沖著楊振抱拳領命。
對楊振來說,按照自己的意圖布置這些事情其實并不難做,真正難做的是,在這個過程中他要穿插著去做許多思想工作。
該收心的要繼續收心,該安撫的不能忘了安撫,該籌謀的要提前放出風去,尤其是該定下的規矩,要叫多數人都能理解接受。
許多事情若是單憑居上位者的專斷意志去做,完全不管還部屬們的主觀意愿,短期內或許不會有什么問題,但是長期看卻會埋下隱患。
眼下也不是什么千鈞一發的危急關頭,所處理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特別了不得的事情,多費些口舌,或許能給將來減少許多麻煩或者隱患。
安排完了物資分配與火炮部署的問題之后,楊振接著就又說道:“今日要跟大家說明的最后一個事情,就是各部有功士卒升賞的問題了。
“先前由我保舉,升任守備以上朝廷武職的有功將佐,昨日楊公公已經明宣了朝廷的旨意,天恩浩蕩,諸位已得升賞!
“但是——,先遣營及松山各部千總把總的升賞任命,卻還沒有進行!如今副將以下,守備以上,各官皆已有旨,千總、把總官的拔擢任用,自是不能再行延后下去。”
“都督的意思是,征東營以外的松山各部人馬之中,那些作戰有功的士卒,都督都可以將他們拔擢委任為把總官,甚至是千總官?”
楊振之前一口氣說了自己的想法,他的話音剛落,就坐在他右邊第一位的老牌子松山副將夏成德,突然問了這么一句。
因著楊振此前奉旨新編征東先遣營,兵部頒給了一批蓋了兵部大印的空白武官告身,先遣營千總以下官佐,皆由楊振直接簽發委任。
楊振借此機會很是委任了一批自己的親信為千總官、把總官,這一點松山城里的其他各部將領多少都是知道的。
對他們來說,朝廷對楊振優容太過,這簡直是一種天大的特權,楊振可以完全肆無忌憚地提拔自己的私人了。
當時這個情況,叫他們好生羨慕嫉妒。
但是現在,當楊振又得了一批兵部空白武官告身,開始把手伸向他們的隊伍之中,試圖拉攏他們部下的時候,一向有些“警惕”的夏成德立刻就試探著表達了自己的疑問。
“沒錯。我早說過,有功必賞,有過必罰,是我楊某人治軍帶兵的原則。若是有功士卒不得升賞,長此以往,必傷士氣,于公于私,皆為不利!”
楊振先是十分肯定地回答了夏成德的疑問,見他臉色微有變化,再去看呂品奇,也是一樣,心中登時了然,知道他們在擔心什么,于是接著說道:
“不過,你們大可放心,我叫你們遴選麾下有功士卒,并舉薦于我,卻也是全憑你們自愿!而且你們就是舉薦了,如果與我了解的情況不同,也未見得就有拔擢。
“當然了,即使你們遴選舉薦之人,被總兵府拔擢委任為千總官、把總官,今后也仍歸你們各部任用,還是你們各部自己的人,總兵府絕不會奪人所愛,且放寬心!”
楊振這番話,說得實在是冠冕堂皇,大公至正,以至于夏成德、呂品奇明知道這其中好像哪里不對勁,可是卻無法再多說一句。
因為,一旦他們反對楊振這么做,那后果可就嚴重了。
若是楊振預備給松山各部底層士卒一些十分難得的晉升機會,而他們卻拒絕了,想想會有什么樣的后果吧。
倒也不是說楊振這里能把他們怎么樣,而是他們的部下,尤其是他們軍中那些英勇善戰卻得不到提拔郁郁不得志的底層老兵們,一定會因此感激楊振,而在同時記恨他們。
在這個仍然論出身、看門戶的時代,各部軍中都有大量底層骨干士卒,比如說伍長、什長得不到正經官身,也有大量底層武官,比如說把總,長年累月奮戰,卻得不到該有的拔擢。
現在楊振愿意給了這些人機會,而作為這些人的上官,你要是拒絕了,根本不需要楊振做什么,你手下那些底層的四梁八柱,恐怕很快就要動搖崩塌了。
所以,他們只能同意。
而且,就算他們同意了,得到楊振以征東前將軍直接委任的千總或者把總們,今后對待楊振的態度也必定會大為不同了,畢竟他們是楊振委任的千把總。
“這樣吧,這個事情,全憑自愿,你們覺得有值得推薦的呢,就推薦給我,除了征東營新編的人馬以外,我這個總兵、都督,完全放權給你們。畢竟你們自己的部下,還是你們自己最了解嘛!”
楊振笑著把話說完,這件事情就這樣敲定了。
雖然楊振這番話說得非常客氣,可是這種客氣卻是絲毫也容不得他人拒絕,誰拒絕,誰就相當于是冒天下之大不韙——斷人前程,而且還是斷了自己部下士卒們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