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欣河,后來叫做女兒河,正是小凌河入海前的最大一條支流。
到了烏欣河上游的西岸,天色已晚,楊振只是下令叫張臣帶了火槍隊左翼的人馬當先過河,前往紅螺山一帶尋找之前派駐那里的松山官軍,其他人馬隊伍就在離著烏欣河不遠的一座小山下扎營過夜。
小山不高,上面卻有一座破落的山神廟,楊振將扎營布哨的事務一概交給了祖克勇、徐昌永和李祿三個去處理,他自己則領著張國淦、鄧恩、麻克清幾個人,帶著火槍隊、小炮隊到山神廟宿營。
山神廟不大,院子早荒廢了,石頭的院墻早成了斷壁殘垣,院子里面,甚至屋頂之上,都是野草叢生,但是尚有三間門窗倒落的正房和幾間廂房挺立著。
這個山神廟里崇奉祭祀的神靈是誰,楊振一行人自是無從得知,正房和廂房里石頭香案上供奉的泥塑神像已經壞掉了,有的斷胳膊斷腿,有的沒了腦袋。
當然了,即使神像完好,楊振也搞不清楚此地山神廟里供奉的,會是什么神仙。
古代的中國人無論拓荒到哪里,定居時間久了,總會供奉一些自己的神仙。
定居在山區的就修山神廟,定居在河邊的就修龍王廟,那些既不靠山,也不臨水的,就供奉個土地廟。
這是古代中國人的傳統和文化,包含著古代中國人對這個世界的認知與理解。
但是不管怎么說,在楊振的心底里面,看見并宿營在這樣的地方,他還是心安的,比接近喇嘛廟要讓他心安得多。
楊振在山神廟三間正房的一個角落里,睡到下半夜,被輪流當值的張國淦叫醒,說是烏欣河東岸有人馬打著火把快速接近。
楊振這邊被叫醒沒過多久,擔著后半夜大營巡哨任務的胡圖格,陪著同樣輪值后半夜的李祿,領著一隊人馬就到來了。
烏欣河以東,那支打著火把快速趕來的隊伍,不是別人,正是之前被派往紅螺山方向去的張臣一行。
而跟他們一行人一同前來的,卻是俞亮泰、夏舒和王煅三個。
“總兵大人,你們回來的正是時候,最近這段日子,錦州城那邊的兵馬,總是隔三差五地就來紅螺山這邊打探,以前還只是遠遠地盯梢,這幾天越來越過分,咱們一開工,他們就駐馬在附近看著!找礦如此,采礦如此,煉化如此,裝船也如此,真是不勝其擾!”
“哦?!”
王煅跟著張臣等人到了山神廟,一見到楊振的面,立刻就訴起苦來了,而他所說的話,卻令楊振吃了一驚。
這個事情倒是他之前沒有想到過的。
他之前一直把注意力放在了“能不能做到”上面,只要能夠做到,那就立馬去做,而沒有想過這件事情還可能會牽扯到其他的力量。
他沒有想過,這個事情會損害錦州軍或者以祖大壽為首的遼東軍的什么利益,所以也沒有想過也取得祖大壽這個遼東鎮總兵官的授權或者許可。
事實上,楊振占了紅螺山,當然不會損害錦州軍或者遼東軍的什么利益,畢竟從前紅螺山這里無人駐軍,已有的幾處礦場礦洞,也都是早已廢棄不用了的。
如果以祖大壽為首的遼東軍真的認為紅螺山很重要,那肯定早就派人修堡駐扎了。
“錦州方面的兵馬,阻撓你們的行動了嗎?”
楊振乍聽王煅說出來的這個事情,一時之間也有點猜不透錦州軍監視紅螺山的意圖,只能繼續了解情況。
如果祖大壽統馭的錦州軍干預自己松山官軍的行動,那就沒得說了,今后只能撕破臉了。
如果沒有進展到這一步,那么就還有得談,他需要盡快與祖大壽在一系列問題上達成諒解與默契。
所以,問出了這個問題以后,楊振自己也很擔心事情惡化到無可挽回,緊盯著王煅,等他的回答。
數根火把光照之下,破落的山神廟正堂內一片通明,王煅看看楊振,又轉臉看了看俞亮泰、夏舒,一時沒有說話。
這個時候,俞亮泰看著楊振搖了搖頭,說道:“阻撓?那倒是沒有,一開始錦州巡哨人馬過來盤問,倒是有些阻撓的意思,說咱們沒向祖大帥報備,不準在紅螺山擅自開礦駐兵,但是咱們以禮相待,最后也沒有沖突起來。
“后來錦州城換了一批人馬,到了這里離雖然一直在附近逗留不去,但是并不阻撓!咱們該做什么,還是做什么,他們就是看著!卑職判斷,許是夏副將、張參將他們前往錦州關說,起了作用!”
俞亮泰現在雖然沒有明面上的官方身份,但是他當年在東江鎮混了那么久,其實也是軍中的老麻雀了。
最早那批前來巡哨的錦州軍氣勢洶洶,幾乎一言不合就要動手,但是俞亮泰自己卻很清楚,一旦發生沖突了,自己肯定不占理,畢竟現在的他還沒有正式的官方身份。
包括王煅這個松山制鐵所的所謂副提舉,其實也是一樣的,雖然他高低有一個官方身份,但是這個身份卻相當低微。
而且現在他們干的活計,也與他現有的官軍身份不相稱。
所以,一旦發生了沖突,后果如何且先不說,首先他們自己肯定要吃虧,其次,以他們身份地位,眼下就是說破天去,他們也不占理。
也因此,面對最開始發現他們的那批錦州軍,他們自是百般忍讓,方才沒有讓事情惡化下去,然而其中的辛苦,一時卻也無法細說。
聽了俞亮泰的這番話,楊振暗自松了一口氣,眼下紅螺山雖然無關松錦前線的抗清大局,但是他仍然希望最好能夠一切順利。
因為接下來的戰爭,還不知道要打多少年,火硝,硫磺,鐵料,這些東西對于現在的楊振及其麾下的松山官軍來說,將會越來越重要。
尤其是對征東先遣營來說,隨著裝備火器的兵員規模擴大,對上述軍需物資的需求量,也只會越來越大。
如果不能建立一個相對穩定而且可靠的來源渠道,那就比較危險了,隨時可能因為斷了供應而完蛋。
這個紅螺山礦區,就是他希望在松山城附近打造起來的一個相對穩定而且可靠的來源渠道,就像松山城北邊的呂洪山一樣,必須盡可能地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當然,現在的他已經認識到了,自己先前的決定有點冒失了,自己不是遼西的老大,要想在遼西地界上干點啥,還是要按規矩辦事,尊重一下老大的權威。
也就是說,在松山城以西有所行動,應當取得祖大壽的諒解,至少也要想祖大壽的大帥府報備一下。
楊振聽完了俞亮泰的話,片刻之間,心思千轉,已經大體明白怎么回事了,當下沖著俞亮泰、王煅點了點頭,示意他們,自己明白了。
跟俞亮泰、王煅站在一起的那個夏成德之子夏舒,此刻見楊振點頭,立刻也跟著行禮說道:
“啟稟總兵大人!先前那一批巡哨的人馬,是吳三桂的部下,他們發現咱們在紅螺山扎營開礦以后,還告到了祖大帥那里,專門派人到咱們松山城,將我父親,啊不,是將夏副將,還有張參將,訓斥了一通!
“夏副將,還有張參將,又跟著專程去了一趟錦州城,向祖大帥解釋了事情的緣由!再后來,祖大帥換了一批人馬,來此扎營常駐!說是要等到總兵大人你接兵回來了再說!”
夏舒是夏成德的兒子,也是松山城協理營務處的幫辦之一,對其中的一些來龍去脈,倒是熟悉,當下一五一十地報告了楊振。
而楊振也清楚,這種事情的發生,是自己對這個時代軍中的規矩有所隔膜,對遼西地面上盤根錯節的防區劃分有所隔膜造成的,于是聽完了他們的敘述,當下說道:
“原來如此,這么說來,倒是我當初思慮不周了。好了,現在我回來了,這個問題很快就能得到解決!”
其實,此時的楊振并不知道應當如何解決這種事情,如果祖大帥只是面子上掛不住,那很好辦,自己去一趟錦州,送上一份厚禮,陪個不是,就能化解。
如果是錦州軍決心借此跟自己翻臉,那就是另外一個打法了。
但是松山距離錦州這么近,松山官軍,尤其是楊振的征東先遣營又是戰時唯一能夠就近支援錦州城的力量,相信祖大壽輕易不會真的翻臉。
就是祖大壽的麾下,那個一直認為是自己搶了他的松山總兵位置的吳三桂,再怎么從中作梗,估計祖大壽也不會輕易翻臉。
畢竟,不管他是不是暗地里已經鐵了心投靠滿清,他都不能不考慮與松山官軍主將徹底翻臉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