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振的心里其實已經有點明白過來了,這個已經歸附了自己的李麻,可能先前并不在這一帶廝混,所以他才與努魯爾虎山北頭黑山子一帶的紅喇嘛相熟,而與努魯爾虎山南段這一帶的幾股綹子不熟。
若是考慮到這一帶的幾股綹子只有他這一股最后跟著孟和去了松山,歸附了自己,那么恐怕他跟這一帶的幾股綹子之間不僅不熟甚至還有過節。
再聯想到當初在松山城內見到這個李麻時他所說過的話,楊振的心里面迅速地就對東蒙古草原上的馬賊隊伍有了一個更加深入一點的了解了。
努魯爾虎山的北邊,更靠近滿韃與東蒙古部落那些王公貝勒的主要牧地,所以對草原馬賊隊伍就清剿得厲害一點。
李麻扛不住了,就帶著隊伍逃來了南邊,但是到了南邊以后,等于是在本地馬賊隊伍的鍋子了搶飯吃,所以相互之間不好相處。
恰趕上孟和奉了楊振這個松山團練總兵官的命令,到邊外草原上招募人馬,所以李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跟著投奔了楊振。
前前后后,這么一串起來,楊振的心里就跟明鏡似的了。
那么既然這樣的話,此時叫李麻去聯絡本地馬賊,若是自己還像以前叫孟和前去聯絡一樣,光靠他空口白牙一張嘴,恐怕也沒什么效果啊。
若是沒個見面禮,李麻能不能見到本地對方,把自己的話帶到,都不一定呢。
卻說楊振說出了那番話以后,張臣、李祿也都不吱聲了,原本還有些猶豫的李麻,見楊振既然這么說,立刻滿口應承了下來。
有了這樣的見面禮,他也就不擔心草上飛、青山好兩個馬賊頭領避而不見了,同時也不再擔心到時候不好開口了。
其實,楊振心里還有一些跟虎蹲炮有關的想法,只是當著眾人的面兒,他不太好公開地說出來而已。
首先,有了制鐵所陸續鑄成的大口徑臼炮,或者說沖天炮之后,類似虎蹲炮這樣的小型炮,對他來說,地位已經下降了,不再那么重要了。
其次,給了這么兩股綹子一家一門炮,并沒有便宜了外人。這一回,他們要是跟自己攜手合作了,那么這兩門炮,仍然是為在自己所用。
即便這一回他們不入伙,那么將來他們拿著這兩門炮,跟歸附了滿韃子的東蒙部落騎兵對著干,或者跟前來清剿馬賊的滿韃子直接對著干,對楊振來說都是值得的。
畢竟,敵人的敵人,就可以當成朋友來支援,他們這些綹子在邊外多殺一個北虜,或者東虜,那么將來楊振這邊的壓力就會少一分,這個道理他很清楚。
再者,長遠來看,這些人將來要想長期使用自己贈送的虎蹲炮,那么他們就需要源源不斷的火藥和彈丸,到時候,整個塞北大地,他們恐怕也只能朝自己求購,或者向自己請求援助了。
一旦這個局面形成,那么有了如今結下的善緣,將來東蒙草原上只要有個風吹草動,他們這些馬賊頭領首先要投靠的,恐怕就只能是自己了。
楊振解決了一件事情,心里踏實了一點,當即招呼著眾人,繼續圍著篝火大口吃肉,軍中不許帶酒,眾人或以山泉水代酒,或以面湯子代酒,吃吃喝喝,好不快活。
眼看著夜色已深,篝火將熄,眾人吃飽喝足,哈欠連天,正準備各自回去歇息,這時卻見一直埋頭吃喝,并不怎么說話的祖克勇,突然對著楊振說道:
“總兵大人!末將心里,有一些疑問,不知道當問不當問?!”
楊振奔波了一天,原也有些困倦了,只待遣散了眾將,自己好去休息,不過此時他聽見祖克勇這么說,又看見他目光炯炯地看著自己,先是一愣,繼而立刻就想到了他可能要問的話題。
當下,他心里一邊想著如何跟他解釋,一邊對他說道:“咱們都是自家兄弟,還有什么不當問的呢?!祖兄弟,你有什么疑問都可以問!”
“那么,卑職敢問總兵大人,我們這次來邊外,除了接應楊珅楊守備新募征東營兵員,可是還有其他事情要做?!”
祖克勇聽了楊振的話,當然不再猶豫,直接了當地將心中疑問說了出來:“方才聽總兵大人安排李麻兄弟,招攬草原上的綹子胡匪,說到合作什么買賣!
“請恕卑職愚鈍,實在想不出咱們西出邊外,接應楊珅兄弟新募民壯,為何需要招攬此地綹子胡匪,咱們征東營在草原上跟這些綹子胡匪,又能合作什么買賣?!”
在場眾人,看看祖克勇,再看看楊振,心下都是恍然,敢情到現在為止祖克勇還是蒙在鼓里,而楊總兵居然也沒有對他直言相告。
楊振見眾人都看著自己,知道這件事情不適宜再對祖克勇隱瞞下去,當下先是對著眾人說道:
“夜已深了!諸位且先各回營地休息!明日一早,李麻先帶部分人馬,前去聯絡草上飛青山好!另外叫鄧恩也領一棚人,帶著兩門虎蹲炮陪同前往!”
說到這里,楊振看了看祖克勇,最后說道:“祖兄弟留下說話!其他人都散了吧,回去約束人馬,早點歇息,夜里執行宵禁,不許隨意走動喧嘩!”
眾人見楊振這么說,連忙領了命,各自散去,只留下楊振、祖克勇兩個人仍坐在將要熄滅的篝火堆邊,還有一個麻克清在旁邊伺候著。
“祖兄弟,這件事情,倒是我疏忽大意了!你有疑問實屬正常,咱們這次到邊外來,的確另有一件大事要做!”
說到這里,楊振也不再隱瞞,當下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如何得到消息,以及準備如何截殺張家口邊外商隊的想法說了出來。
饒是祖克勇已經料到了此次出來邊外絕對不只是接應楊珅那么簡單,可是乍聽了楊振的全盤計劃,也是驚得目瞪口呆,瞠目結舌,瞪著楊振說不出話來。
“祖兄弟,這件事情,說大不大,說小可也不小,一旦傳將出去,咱們不光是有撲空的風險,而且一旦被人告到了山海關,告到了朝堂上,就又不知道掀起多少無謂的風波了!
“咱們也是生死之交,刎頸之交了,我楊振自然絕對信得過你祖兄弟!但是,松山城里面,畢竟人多嘴雜,人心難測,稍微一個不慎重,這個計劃恐怕就要胎死腹中了!
“我在松山城里時,沒有徑直告訴你,也是保護你的意思!至于咱們出了邊外以后沒有對你明說,則是我的疏忽了!這幾日曉行夜宿,餐風飲露,竟然忘了這個茬兒了!兄弟多多體諒!”
楊振語氣誠懇地把話說完,沖著祖克勇拱手行了一禮,倒叫祖克勇一下子站了起來,連忙對著楊振還了一禮。
祖克勇一邊躬身還禮,一邊說道:“既是如此,卑職自無話說!多謝總兵大人以此直言相告!”
祖克勇說到這里,看了看楊振,然后接著說道:“卑職雖然出身寧遠祖家,但是既然決意追隨總兵大人一心抗虜,那么宗族之利害得失,即已非卑職所考慮!”
祖克勇顯然已經明白,楊振在松山城里的時候因何沒有對他直說這個事情了,畢竟他在征東營里的角色地位多少有點尷尬。
不過,自從當初跟著楊振從寧遠走海路北上救援松山開始,直到現在,他也看清了許多事情,叫他心中也生出了無限的希望。
如果楊振真的矢志平虜復遼,在現在的遼東軍以外另覓一條出路,他祖克勇未嘗不可以放下一切門戶之見誓死追隨。
當然了,所有這一切,都要楊振自己先擺脫門戶之見,充分地信賴自己才行啊!
否則的話,自己作為征東先遣營的副將,卻一直被排斥在征東營核心決策圈子之外,就是今后一直跟著楊振,自己又能發揮什么作用呢!
如果一直這樣的話,那自己還不如干脆回到錦州城里,回到祖大帥的身邊,增加祖大帥身邊主戰抗虜的力量呢,也免得祖澤遠那些人做得太過分!
祖克勇心里想著這些,接著前面的話頭說道:“況且宗族之利害得失,與國家之存亡大義,孰輕孰重,孰大孰小,卑職又豈能分不清楚?!總兵大人若是信得過卑職,卑職自是一心一意追隨大人抗虜到底!”
祖克勇把話說到了這里,對著楊振一躬到地,然后并不起身,就等著楊振非要給他一個準話了。
而他最后留著沒有明說出來的意思,楊振也聽明白了,那就是:你楊振要是不信任我祖某人,想讓我走,那我隨時可以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