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振先是把仇必勇攙扶起來,然后當場就把身上穿著的縫縫補補不知道穿了多少年的戎衣脫下來,高高興興地換上了仇家大小姐剪裁縫制的月白色圓領窄袖袍。
雖然不是量身定做,但是衣服剪裁得居然很得體,不大不小,不肥不瘦,正正好好,十分合身。
人靠衣裝馬靠鞍,有了這身衣服,再系上一條嵌金鑲玉的總兵束帶,卻叫楊振更顯得長身挺拔,器宇軒昂,一改從前寒酸落魄的樣子,終于隱隱然有了一副世家貴公子的派頭。
眼見衣服相當合身,同時又是自己心儀的仇家大小姐所贈送,楊振穿在身上,心里更加高興,看仇必勇也是樂呵呵地站在一旁,遂對他說道:
“既然是這樣,那么,有道是來而不往非禮也!禮尚往來嘛!我這里也有一件禮物,正要托你送捎給仇大小姐!”
楊振的心里了卻了一樁糾結許久的心事,由內而外發自內心地高興,先是沖著仇必勇這么說了之后,扭頭沖著麻克清喊道:
“麻六!去把我那支短管火槍拿來,就是那支擊斃了滿韃子固山貝子博洛的短管火槍!”
麻克清聞言,立刻轉身出門,不一刻,手里拎著一個皮袋子,快速回到了楊振的身邊。
皮袋子里裝著的,正是那支制鐵所打制的擊斃了博洛的短管火銃。
楊振接過來,從中抽出那支手銃,反反復復地看了看,然后又塞了回去,連著那個皮袋子往仇必勇的面前一遞,說道:
“回去對你姐姐說,這是我最心愛的一支短銃,今日就作為回禮,勞煩你轉交給你姐姐保管使用!”
楊振所說的這番話,當然是話里有話,其中的言外之意,就算仇必勇一時聽不出來,他相信仇家大小姐也能夠聽得出來。
仇必勇接過楊振遞過來的物件,對著楊振再次躬身行禮,然后滿心歡喜地告辭離去。
自從跟著仇震海,帶著家人,渡海來到松山城,這些日子里,他聽了許多有關楊振的各種傳說。
楊振如此英雄了得,正是自家姐姐的良配,如今果然順利地成為了自己的姐夫,這對仇必勇來說,也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情。
這一回,他親眼看見楊振高高興興地接受了姐姐的禮物,而且當場換上了這件衣服,一副相當滿意的樣子,而且還將最心愛的一支短管火槍作為回禮贈送,叫他登時就明白了,楊振果是懂得了姐姐不好明說的那番心意,當下興致沖沖地告辭了楊振,匆匆忙忙地回去報信去了。
當天晚上,仇家院子,內宅深處,自有一個人兒,傻傻癡癡地摩挲著楊振贈送的短管火槍,輾轉反側,不能成眠。
與此相應的是,了卻了一樁心事的楊振,卻是高高興興地早早就睡了,他要為第二天的西出邊外養好精力。
次日清晨,卯時未到,天已亮了,松山城北門外,小沙河一處浮橋上面,楊振騎著一批高頭大馬,告別了前來送行的張得貴、夏成德、呂品奇,帶著早已集結完畢的祖克勇、張臣和李祿以及鄧恩所部人馬,共三百余人,一人雙馬,向西而去。
楊振要率領這些人馬,先往乳峰崗防方向進發,會合了等候在呂洪山下的徐昌永所部三百余人,然后一路往西。
再然后,就是渡過烏欣河,進入遼西邊外,爾后繼續往西渡過小凌河,穿過松嶺山,最后渡過大凌河抵達三座塔。
幾百年后,楊振要走的這條路兩端,有一條高速公路直通,兩地的直線距離,大約只有二百余里。
但是這一世,大明營州衛城即三座塔已經被廢棄了兩百年了,兩地之間根本沒有直通的坦蕩大路可走。
而且他們這一行也不可能走直線,因為要盡量避開錦州城派出去的巡哨,以及邊外隨時可能遇上的東蒙古部落的哨騎。
這一帶地區,由于接近松錦前線,所以歸附滿韃子的蒙古部落并不會輕易往這里放牧,但是正因為這里靠近松錦前線,所以那些充當滿韃子眼線的東蒙古部落游騎,卻也會時不時地出現。
至于滿韃,楊振倒不是很擔心,因為他很清楚,知道崇禎十三年、十四年的時候,黃臺吉正面進攻松錦前線一再失利,才會想到走義州方向從后面包抄松錦。
所以眼下,廣闊的遼西以西地區,對楊振他們來說,暫時還算是相對安全的地方,不用擔心與滿韃子騎兵直接迎頭撞上。
與此同時,比楊振他們更早一步出發了的,還有俞亮泰、潘文茂、王煅他們幾個人。
他們打著征東先遣營的旗號,乘坐著幾艘平底沙船,沿小凌河往里走,在錦州城東南數里地,轉入烏欣河的航道,然后帆槳并用,一路沿河上行。
俞亮泰希望能在烏欣河畔遇上楊振一行,如果遇上,他們可以幫助楊振一行過河,同時也叫楊振看看他對前往紅螺山的命令有多么重視。
但是他沒能趕上楊振一行,等到日上三竿,他們抵達一處鵝卵石淺灘的時候,他們只看到了大批人馬剛剛過河而去的痕跡。
此時雖然已經是初夏季節了,可是遼西地區依舊滴雨未曾下過,小凌河也好,烏欣河也罷,水位都不怎么高。
他們即使使用的是適合內河航行的平底沙船,可是偶爾遇見了河道上的淺灘,也依然得下了船,充當纖夫,拉著船只前行。
好在他們這一次逆行而上,一多半都是空船,等到將來滿載了硝土和黃鐵礦的時候,就是順流而下了。
與楊振西行渡過烏欣河幾乎同一個時間,遠在大明京師的崇禎皇帝,也終于在紫禁城里的文華殿,見到了從松錦軍前返回奏報的兩個朝廷欽差,即兵部職方司主事張若麒和司禮監隨堂太監之一楊朝進。
陪同這兩個欽差一并受到崇禎皇帝召見的,還有兵部尚書陳新甲和司禮監秉筆太監兼領東廠事的大太監王德化。
崇禎皇帝頭戴一頂普普通通的烏紗翼善冠,身穿一件明黃色的圓領五爪團龍袍皇帝常服,安安靜靜地坐在文華殿的龍椅上,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正在侃侃而談的兵部職方司主事張若麒。
如今實際年齡還不足三十周歲的皇帝,看起來明顯有些早衰,兩鬢的頭發,雖然梳理的整整齊齊,可是其中卻夾雜了一縷又一縷的灰白。
他的面容顯得有些憔悴,端坐在龍椅上的身體也有一些佝僂前傾,蒼白的臉頰上此刻泛出一種病態的潮紅,唯有目光炯炯的雙眼,坦露著他內心隱藏起來卻又按捺的激動。
“陛下!微臣所說種種,實無半句虛言!若非楊振楊總兵他們斬殺帶回的滿奴首級,皆已腐臭不可聞,微臣一定把那三千六百七十八顆留著金錢鼠尾的滿奴首級,給陛下送到午門外,讓陛下親自看上一眼!
“我大明不是沒有忠勇能戰之將,我大明也不是沒有虎賁敢戰之師,軍前將士能戰敢戰與否,端在朝廷之用人!
“正所謂一將無能,累死千軍,又有言,千軍易得,一將難求!今若能得其人而用之,昔日羸弱屢敗之軍,也能一變而為驍勇善戰之師!楊振及其所部,即先例也,明證也!
“微臣在遼左之日,遍觀祖大壽以下遼左眾將領,皆暮氣沉沉,不思進取,談及征東平遼,皆諱莫如深不敢東望!
“唯有松山團練總兵官楊振,日以復遼為己任激勵部下,奮發有為,不懼東虜!此番領數百人乘船渡海,出擊敵后,破東虜駐防之城,屠東虜后方之眾,陣斬東虜韃子一宗室,真可謂奇俠絕倫,古今罕有!
“似此正是天降良將,以助我陛下復遼也!惟愿我陛下厚賞之,重用之,以示天子銳意重武、獎拔忠勇之心,以堅楊振攻滅東虜收復遼土之志,以勵天下將士滅虜平寇報效朝廷之浩然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