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振聽完潘文茂所說的那番話,先是嘆了口氣,然后沉默不語了一會兒,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松山城這個地方,從各方面來看,的確是不太適宜做一個好的立足地,城池狹小、沒有人口不說,單從資源上來看,它甚至都遠遠不如現在已經被廢棄的那個義州城。
這個地方,除了靠近海岸這么一個優勢之外,其他的方面真是要什么沒有什么,正經的鐵礦沒有,要想從關里盛產鐵料的永平府一帶購買鐵料,也不容易。
首先走陸路就不用想了,一來鐵料十分沉重,并不好運送,二來路途遙遠,充滿危險,三者自己人馬不多,本錢也不雄厚,支付不了那個成本。
與此同時,就算走相對好走一點的海路,使用自己的船隊運輸,那也是非常耗費時日,充滿了許多不可控的風險。
當然了,走海路往關里去購買鐵料,這個法子可以嘗試,但是卻不能把寶壓在這條求購的路子上。
若是將來先遣營的生死存亡,甚至將來松山城的生死存亡,都要依靠這么一條不太穩當的鐵料運輸之路,那自己在松山城的基業可就太脆弱了。
卻說楊振聽了潘文茂的話,自己在心里盤算了良久,找不到更好的解決辦法,于是只得苦笑著搖了搖頭,沖潘文茂說道:
“你說的這些,倒是沒錯!松山城小,又無鐵礦,咱們的鐵料來源,的確是一個大問題啊!實在沒法子的話,那也只好改用你說的黑錫鉛子了!畢竟現有的那些鐵料,還是緊著打造飛將軍和銃管使用為好!”
楊振說完這些話,又是一陣神情落寞,這倒并不單純是因為,今后自己倚重的火槍隊不得不改用沉重而質軟的鉛彈。
讓他神情落寞的,更多的還是松山城這個立足點,或者根據地的選擇。
但是,事已至此,他又能如何做呢,他現在還能棄城而走嗎?!
這個地方不是上佳的地方,甚至都算不上一個合適的埋頭發展的地方,可是命運把他安排到了這里,把他放到了現在這個位置上,他又能怎么辦呢?!
就在這個短短的時間之內,楊振回想了自己初到寧遠以來的選擇,每一步他都沒得選,能有今日,已經是邀天之幸了。
潘文茂見楊振說完那些話,仍然是一臉凝重落寞,當下咳了一聲,接著說道:“大人且不必如此失望!黑錫鉛子雖然質軟且重,但是配上我們的新火藥,其威力卻不一定比同樣大小的鐵彈差多少!
“咱們已經反復試射過了,鉛子雖然比鐵丸軟了一點,打在鐵甲片上容易變形,不易洞穿,但是鉛子的質地,卻比鐵重多了,同樣大小的彈丸,打出去不僅準頭更好一點,而且在短距離內殺傷力似乎更大一點!”
楊振正在心里琢磨著鉛子的威力,此時聽見潘文茂這么一說,立刻追問他道:“那么若用鉛子,一般鳥槍能打多遠?!可曾用韃子棉甲試過它破甲的威力?!”
這個年代的一般鳥槍,要比魯密銃的銃管,短上許多,所以一般鳥槍的射程,照比魯密銃也就差了不少。
若是一般鳥槍使用鉛子的有效射程夠用,殺傷力夠用,那么用在魯密銃上,問題也就不大了,而且效果只會更好。
“試射過了!配上咱們彈藥廠精制的細顆粒二號火藥,使用營里留下的普通改裝鳥槍的話,六十步以內,可以打穿一層韃子棉甲,五十步內,則就可以洞穿韃子棉甲兩重!
“若是以現在火槍隊所用之燧發魯密銃來說,卑職料想,八十步以內,打穿一層韃子棉甲應該沒有什么問題!六十步內,即使韃子身披兩重棉甲,料想也能打穿!只是——”
“只是什么?!”
楊振的心里本就糾結,此時聽見潘文茂說到這里,突然變得吞吞吐吐起來了,當下心里一緊,趕緊又去問他。
火槍的口徑沒有變化,所以鉛子的大小就得與當初的鐵彈一樣,那么同樣大小的鉛子就會比同樣大小的鐵彈沉重。
若是火藥不行的話,把鐵彈換做了鉛子,射程立馬就會下降,威力自然大減。
可若是火藥得力,比鐵沉重同時質地又比鐵軟的鉛彈,反而會在火藥爆發的瞬間發生一些變形,從而與銃管的內壁更加契合。
一旦出現這樣的情況,它的射程可能不僅不會降低,甚至還會有所增加呢。
與此同時,鉛子的相對沉重,也會讓它在同樣大小的射程之中保持飛行的穩定,準頭反而也會大增。
這個道理不難懂,兩世為人的楊振略一想想,也就明白了。
楊振現在唯一的擔心,就是鉛子的破甲能力了,而這一點正是鉛彈的最大軟肋了。
后世鉛彈真正流行開來的時代,盔甲之類的東西,特別是鋼鐵盔甲之類的東西,早就已經伴隨著熱兵器時代的到來而被淘汰了,所以不需要去考慮鉛彈的破甲問題。
可是眼前的這個時代不一樣啊!
滿韃子之所以不怕大明朝的火器,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因為他們的甲胄堅固。
尤其是滿韃子精銳的噶布什賢超哈以及巴牙喇營,很多人在沖鋒陷陣的時候,都是身披兩層棉甲。
他們披掛的棉甲里面,嵌著一塊一塊的鐵片,大明朝這邊的普通鳥槍火銃,即使使用鐵彈都不一定能打得穿,何況改用了質地比鐵較軟的鉛彈呢?!
本來楊振聽到潘文茂說可以擊穿韃子棉甲,心里正高興,突然又聽他語氣一轉,當即忐忑起來。
這時,楊振就聽見潘文茂回答道:“只是,卑職反復試驗,使用黑錫鉛子,雖然能夠打穿韃子棉甲,但是不管是六十步的射程,還是五十步的距離,鉛子穿過棉甲鐵片之后,都會發生嚴重變形!
“與鐵彈洞穿韃子棉甲之銳利相比,黑錫鉛子穿透棉甲的效果則明顯有所不足,看起來傷敵似有余,若論一擊殺敵卻顯得有所不足!”
楊振滿懷忐忑,唯恐從潘文茂這里聽到什么不利或者不好的消息,可是忐忑了半天,卻聽見原來潘文茂顧慮的東西卻是這個,當下呵呵哈哈地笑了起來。
楊振一邊哈哈笑著,一邊長出了一口氣,對眾人說道:“我當是怎么回事呢,原來卻是如此!無妨!只要在五十步左右的距離上能夠打穿滿韃子的棉甲,變不變形皆無妨!”
潘文茂所顧慮的,楊振卻一點也不擔心。
只要在一定的距離內,可以打穿韃子的一層或者兩層棉甲,穿透棉甲里面包裹著的薄鐵葉子,那么剩下的事情,楊振就不必去考慮它了。
因為幾百年后鉛彈最終被淘汰掉的一個原因,并不是鉛彈不好用,而是它太狠毒了,因為鉛有毒。
若是能夠穿透滿韃子棉甲里面的鐵葉子,將滿韃子一擊致命,那當然是最好了,但若是一擊不能直接致命,那也沒關系,只要打到滿韃子的身體里,傷了他,就可以了。
幾百年后鉛彈被淘汰,有一個理由,就是鉛彈有毒,對人體危害極大,不符合幾百年后人們對戰爭雙方提出的所謂人道主義要求。
當然了,幾百年后鉛彈被淘汰,肯定還會有其他各方面的原因,不過,既然人道主義的考慮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那么這一點就讓楊振很放心了。
對待敵人,尤其是滿奴這樣的敵人,還跟它講什么人道主義呢,若是考慮到這一點,改用鉛彈,還更合適了呢!
至于鉛彈的穿透力較差這一個缺點,若是配上它有毒這個優點,那么它的缺點也就不那么難以容忍了。
正因為鉛有毒,所在在醫療相對落后的十七到十九世紀,鉛彈一旦打中了人的軀干,中者基本上就必死無疑了。
就是打中了四肢,那也只剩下一種救命的辦法,就是截肢。
也因此,鉛彈相比起其他材質的彈丸或者彈頭來說,確實惡毒了一點,就像冷兵器時代的有些人在其兵器上喂毒一樣,顯得不那么人道。
當然了,這是在人道主義發揚的時代才會有的想法,而且這個想法,顯然對于現在的楊振來說,毫無一點借鑒意義。
用鐵彈是殺人,用鉛彈也是殺人,鉛彈稍微鈍了那么一點,但是用鈍刀子割肉,只要能把敵人弄死,他也就不計較那么多了。
而且,考慮到現在正是初夏,夏天馬上就要來了,從現在開始,至少到九月甚至十月之前,天氣一直相對炎熱。
那么,在這樣的氣候條件之下,即使是最謹慎的滿韃子,也不可能身披兩重棉甲前來松山一帶作戰。
這就給了楊振他們一個機會,滿韃子若是披著普通的皮甲或者布甲前來,那么楊振麾下使用的鉛彈,一定能夠滿韃子帶來大量的非戰斗減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