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人間四月天,這個話放在關外的遼西地面上依舊合適。
當然了,平常四月中旬的關內,早已經是人間四月芳菲盡了,可是在小凌河口附近的這座遼西小城,卻恰是陽光明媚,氣溫回升,剛剛開始春暖花開的好時候。
松山城總兵府內的楊柳,枝條上泛出了綠意,開始鼓出了芽孢,院內地面的石頭縫里的野草也開始往外冒頭了。
松山城內的大街小巷,房前屋后,樹木發出了新芽,家花野花競相開放。
一個月前的松山攻防戰,留給這座小城的創傷,仿佛隨著這個春天的到來,也開始漸漸愈合了。
城隍廟里的松山制鐵所,因為從安慶后的民壯營招募了上百個富余的人手做工,終于開始有點規模,像點樣子了。
楊振也把自己了解的一些后世工廠進行生產管理的方法,撿那些自己還能說出個一二三的點子,說給了王守堂父子。
比如后世工廠普遍采用的流水線式的生產作業方式,比如彈殼大小、槍械、刺刀尺寸規格的標準化了,比如分組管理、分工負責、專人驗收裝配等等。
其實,這些生產作業上的方式方法,在大明朝稍微上點規模的工廠作坊里,早就存在了,早就有人這么做了,只是沒有人專門總結提煉,形成模式,推廣開來而已。
楊振這么一說,不管是王守堂,還是潘文茂,全都是一點就透,很快就挑那簡單易行的點子落實了下去。
制鐵所的提舉王守堂,本就是世代的鐵匠出身,以前在寧遠城經營鐵匠鋪的時候,又攢下了一些起爐煉鐵的經驗,此時人手和條件一旦夠了,立刻就顯出自己的真本事來了。
不僅在張國淦的指導下,完成了先遣營普通鳥銃的燧發改造,而且還給完成改造的每一桿燧發鳥銃,都配上了楊振要的刺刀。
因為松山城里鋼料非常有限,所以楊振和王守堂一起設計的刺刀不得不一再縮短,刺刀包鋼的刃部,只有約莫一扎長。
一扎,就是普通手掌伸開,大拇指指肚到中指指尖的距離。
但是這樣也可以了。
楊振的設想,本就是為了萬不得已的時候,用刺刀來拼命的,刺刀的刃部雖然短,可是這個時代的火槍卻是長。
兩者加在一起,也有了兩米左右的長度,緊急情況下來不及裝填火藥的時候,也可以用來拼死一搏了。
除去完成了火繩槍的燧發改造和刺刀的加裝以外,授官之后熱情高漲的王守堂與王煅父子,也搞出了成批量范鑄鐵皮手榴彈圓柱狀彈殼的法子。
只要制鐵所有足夠的鐵料,以及融化鐵料的煉鐵爐,那么楊振心心念念的鐵殼木柄手榴彈,就再也不是問題了。
至于鐵料的問題,在徐昌永和祖克勇率隊出城駐扎之后,楊振不得不動員起了安慶后手下的民壯營老弱婦孺們,讓他們繼續在城內外尋找搜集。
越來越多的紅夷大炮彈丸被找到,并被送到城隍廟的大院里來,現在堆放在一起,快成了一座小山,短時間內當是不會短缺。
剩下的就是如何把這些韃子打在城上以及射進城里的大鐵彈子融化成可以范鑄手榴彈彈殼的鐵水了。
為了解決煉鐵爐不足的問題,這些日子里,在楊振的指導下,王守堂領著制鐵所的人手先后又接連新起了兩座土法煉鋼的小高爐,把原本好好的一座城隍廟里面,搞得是“煙熏火燎,烏煙瘴氣”。
不過,煉鐵爐的溫度上去了,鐵料如愿化成鐵水,然后又如愿變成一個個鐵皮木柄手榴彈的彈殼。
最后,彈殼被送到北校場內,在那里裝填彈藥、木柄和導火索,緊接著變成彈藥廠庫房里一堆堆鐵皮木柄的手榴彈。
連著有幾天,楊振每到傍晚,都要去總兵府后身的北校場庫房里面,親自查看一遍當天新增入庫的手榴彈數量。
一百個,二百個,三百個,五百個,一千個……
彈藥廠庫房里手榴彈數量的不斷增長,讓楊振一次又一次地感到由衷的心滿意足。
與其他武器裝備的改進相比,比如說與火繩槍的燧發改造,短刺刀的加裝相比,到最后還是鐵皮手榴彈數量的快速增長,尤其能夠讓楊振感受到一種踏實可靠的安全感。
雖然這種手榴彈裝填的爆炸藥仍是黑火藥,其威力根本與梯恩梯炸藥無法相提并論,但是來自后世的楊振卻知道,直到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在中國抗日的戰場上,類似的手榴彈,仍然在發揮著重要的作用。
現在他指導著李祿、潘文茂、王守堂等人搞出來的這種鐵皮木柄棍型手榴彈,除了導火索需要用明火點燃,并且在投擲的過程中有可能熄滅之外,其他的各個方面,都已經與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抗戰時中國軍民使用的手榴彈很接近了。
這就是目前楊振的那點底氣所在。
這款最后定型并開始批量生產的鐵皮木柄棍型手榴彈,最終被楊振命名為“飛將軍”棍型手榴彈!
根據裝藥量和重量的不同,一斤藥量的飛將軍,被命名為“飛將軍一式”手榴彈;相應的,裝填兩斤藥量的飛將軍,就被命名為了“飛將軍二式”手榴彈。
他原本想用李祿的名字來命名,但是又覺得用一個身邊的人名來命名手榴彈,有點不吉利,就放棄了。
而且若是用了李祿的名字來命名這款手榴彈,那么又把王守堂父子置于何地呢?
所以,干脆一想,就用“飛將軍”來命名這種主要有擲彈兵點火投擲的原始手榴彈了。
除此之外,關于彈藥命名的問題,楊振也早就想用潘文茂的名字來命名由潘文茂提純火硝并最終調配而成的新款顆粒型黑火藥了。
但是他的這個想法一說,別人到沒有意見,唯有潘文茂自己堅決不同意,并說出了很多理由。
首先,這個火藥的配方不是他自己的,而是紀效新書記載下來的,是由戚繼光組織人馬反復配比試驗確定的配方。
其次,加草木灰洗硝,然后熬硝過程中添加皮膠水提純,也不是他自己獨創出來的,而是他年輕的時候跟別人學來的。
再者,將黑火藥弄潮、壓片,然后粉碎、過篩,實現不同程度顆粒化的想法,是楊振提出的要求,也不是他自己發明的。
就這樣,潘文茂覺得因為彈藥廠的事情成為千總官,自己的微末之功已經得到了足夠的褒獎,死活不肯用自己的名字命名。
到最后,楊振沒有辦法,只好一概不再用個人的名字來命名了,而是將顆粒化以后的黑火藥,統一命名為了“先遣黑火藥”。
其中,那款專門用來做引火藥的火硝含量最高、顆粒最小仍呈粉末狀的特制黑火藥,被命名為了“先遣一號黑火藥”;
那款專門用來做火槍隊發射藥的小顆粒黑火藥,則被命名為了“先遣二號黑火藥”,;
而那款專門用來做炮隊發射藥的中顆粒黑火藥,則被命名為了“先遣三號黑火藥”;
還有一款專門用來做手榴彈和萬人敵等爆炸彈的大顆粒黑火藥,則被命名為了“先遣四號黑火藥”。
楊振之所以非要挖空心思給這些顆粒大小不同的火藥正式命名,為的就是標準化,爭取有一天能進行標準化的生產,進行標準化的管理,確保火藥的質量可管可控。
只是,楊振的命名歸命名,除了在彈藥廠里,潘文茂用一號二號之類的命名,來區分火藥分類存放的庫房、過篩用的籮筐之外,其他人并不使用。
在先遣營里,將士們叫不慣這種莫名其妙的火藥型號,仍然約定俗成地稱呼“一號藥”為“引火藥”,稱呼“二號藥”為“槍藥”,稱呼“三號藥”為“炮藥”。
真正讓楊振猝不及防的,倒是“四號藥”的別稱,先遣營的將士們都管它叫“炸藥”。
楊振當然清楚,這種大顆粒的黑火藥,并不是他在后世所知道的那種炸藥。
但是,當大家都管它叫作“炸藥”的時候,楊振也只能苦笑著接受了。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由大顆粒黑火藥定裝制成的一斤藥量的手榴彈,以及二十斤藥量的鑄鐵萬人敵,不僅裝藥量少多了,而且威力比起之前的那些卻大了一倍都不止。
老話說得好,身懷利器,殺心自起。
這一句話放到現在的楊振身上,真是一點也沒有錯。
隨著松山制鐵所三座小高爐進入了相對穩定的生產階段,彈藥廠庫房里的手榴彈數量直線上升,楊振的心思也跟著開始活動起來了。
巧合的是,崇禎十二年四月二十一日中午,一支來自覺華島的運糧船隊,也適時抵達了小凌河河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