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三桂的順從,讓祖大壽多少感到了一些寬慰,說完了上面的話,又想了想,接著對吳三桂說道:
“另外,我一會兒讓人拾掇好六百兩金葉子,你派一些妥當人帶著信件,也帶著這些金葉子,一起去見高總監吧!——去吧!”
吳三桂聽見這話,立刻站了起來,沖著祖大壽抱拳躬身施了一禮,然后轉身離去。
吳三桂走了以后,祖大壽自己一個人繼續坐在原來的位置上,只是盯著桌案上祖澤遠和劉周智送來的書信發呆,不知道心里在琢磨些什么。
幾乎就在同一個時間,與祖家大院相距不過一里多地的遼東巡撫衙署內,也有幾個人在議論著什么。
不過與祖家大院祖大壽書房內的凝重氣氛相比,巡撫衙署二堂上的氣氛,卻是輕松活躍多了,甚至可以說是一片片興高采烈、喜氣洋洋。
此時在座的,一共是三個人,都是文官。
除了遼東巡撫方一藻之外,還有一個文官是寧前兵備道邱民仰,另外一個文官是朝廷戶部派駐遼東的督餉郎中袁樞。
只見邱民仰將自己手里拿著的奏章樣子的東西合上,一邊遞給了身邊坐著的袁樞,一邊說道:
“韃子既然已經撤了軍,松錦大捷就已經成為定局了!巡撫大人前番當眾承諾,楊振先遣營建功之后,要保奏他成為一方總兵!此時兌現承諾,正是言出必踐,善始善終!
“而且,邱某也認為,以楊振的本事,還有楊振如今的戰功,足以當得起這個總兵的重任!如果撫院大人需要有人聯署保奏,邱某愿附驥尾,共襄其事!”
“正是如此!正該如此!如果撫院大人需要下官一起聯署保奏,袁某也愿意與邱大人同附驥尾!”
袁進也和邱民仰一樣,來到遼東任職幾個月來,已經基本看清了一個事實,眼下遼東各城守將守軍,都是唯祖大壽的軍令是從。
至于遼東巡撫方一藻,寧前兵備道邱民仰,甚至包括督餉郎中袁樞,這些曾經在寧遠城里算得上頭幾號人物的朝廷文官,現在變得沒有一點話語權。
他們說出來的話,若是沒有祖大壽的背書,那就跟放屁一樣,根本無人理睬。
這個情況,不僅讓遼東巡撫方一藻暗地里十分不爽,同樣也讓一個兵也管不了的寧前兵備道邱民仰心里十分不滿。
早些年,遼東巡撫職位撤銷期間,寧前兵備道可是一個舉足輕重的角色。
當年的袁崇煥就是以一個寧前兵備道的身份把整個遼西大地攪得風云變幻。
可是現在呢,除了終日枯坐在寧遠城里,終日枯坐在自己的衙署職房之中,邱民仰調動不了遼東軍中的一兵一卒,也指揮不了寧遠城里的一兵一卒。
所以,對于急于改變這個現狀的邱民仰來說,方一藻保奏楊振為“寧遠總兵”的想法完全符合他的利益和期望。
沒錯,方一藻在自己的奏章里,白紙黑字地寫著,要保奏楊振出任寧遠總兵,這對方一藻有利,對寧遠城里的文官都有利。
至于袁樞,之前他就十分看好楊振,這一回,楊振果然沒有辜負袁樞對他的期待,不僅解了松山之圍,而且還有許多斬獲。
最讓他欣慰的是,連帶著袁進及其水師營都跟著立了不小的功勞,足夠令他這個督餉郎中在遼東站穩腳跟了。
且說邱民仰和袁樞二人聽了巡撫方一藻的想法,并且細看了方一藻直接寫給皇帝的奏章內容之后,當即表示愿意與方一藻一起聯名保奏楊振升任總兵。
方一藻料到他們會贊成,但是沒有料到這一點,略微盤算一番之后,當場答應,并且請了兩人就在巡撫衙署的二堂上署上各自的名字。
邱民仰和袁樞二人署完姓名,隨即告辭離去,就在這個時候,二堂偏廳里的一扇屏風后面走出一個人來。
此人赫然正是方光琛。
從松山到寧遠,陸地上早有驛道相連,兩地之間的驛道,不過一百二十里左右,快馬兩三個時辰就到了。
方光琛清早天剛亮就出發,在張臣等人的護送下一路順利,到了中午時分就緊趕慢趕進了寧遠城。
并且一回來,就把韃子撤軍的大好消息報告給了自己的父親方一藻,同時也把自己與楊振已經達成一致的那些想法,一并匯報給了方一藻。
方一藻立刻遣人寫了布告,張貼在巡撫衙署大門外的墻壁上,向寧遠全程軍民宣告了滿清韃子撤軍、松山之圍已解的喜訊。
與此同時,連忙寫就了報捷與請功的奏章,派了人去請來邱民仰和袁樞,與他們商量如何向朝廷報功,如何獎勵有功之人的事情。
于是就有了方才的場面。
且說方光琛從屏風后走出來,來到方一藻的身邊,順手拿起方才邱民仰和袁樞聯署的奏章本子,看了起來。
結果他不看還好,一看之下,頓時大吃一驚“父親大人!您是不是搞錯了啊?!怎么您還是要保舉楊振出任寧遠總兵呢?!
“兒子也知道,讓楊振當上寧遠總兵對我們更有利,可是明知道十有八九成不了,又何必非要去爭呢?!”
方光琛看了父親方一藻親筆書寫的保舉楊振的奏章,心中無比訝異,忍不住叫了起來。
之前在松山城內,方光琛已經與楊振達成了一致,自己要先捏著鼻子把金國鳳保舉到寧遠總兵的位置上去,然后力助楊振出任松山總兵一職。
若是祖大壽、高起潛等人仍然從中阻撓,那么就退而求其次,讓楊振平級調動,從寧遠副將的位置上,調任到松山城內,出任金國鳳現在擔任的松山副總兵。
讓守衛松山城有功的金國鳳升任寧遠總兵,然后讓救援松山城有功的楊振接替金國鳳松山副總兵的位置,完全說得過去。
即便高起潛再記恨楊振及其舊部,也不至于連一個平級調動都反對吧?!
而且,從寧遠城方一藻的身邊調到松山前線,還是副將出任一路副總兵,任誰看來,也不會認為這是對有功將領的褒獎。
方光琛這個計算了許久的想法,之前也已經給他的父親方一藻稟報過了,當時方一藻也同意了。
所以,此時看到了這個奏章的內容,完全不是之前商量好的對策,心里的驚訝可想而知。
不過,對于自己兒子的驚訝詢問,遼東巡撫方一藻卻是面帶微笑,老神自在,端著茶碗喝了一口,品了品,吐出茶沫子,然后緩緩說道:
“你總是自以為聰明有頭腦,不將天下讀書人看在眼里,可是你難道不知道圣人所說——取乎其上得乎其中的道理嗎?!”
說到這里,方一藻放下了手中的茶碗,然后看著自己的兒子繼續說道:“子曰——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則無所得矣!
“你若只是想要松山總兵,那么到最后,可能只是得一個松山副總兵!只有你堅決要求寧遠總兵的位置,而且顯得志在必得、非得不可,到最后,方能得到松山總兵的位置啊!這其中的道理,并不難明白,你且琢磨去吧!”
“可是——”
“沒有可是!”
“萬一——”
“沒有萬一!”
“好吧——父親大人,那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