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振說到這里,看著那個王守堂,看見他又嘆氣,又點頭,也不再跟他多說什么,而是轉向潘文茂,說道:
“老潘!昨夜沒讓你去,是因為你之前太累了,但是少不了你的功勞!沒有你熬出來的好火硝,沒有你配制出來的好火藥,擲彈兵隊、炮隊,包括火槍隊,都發揮不了那么大的作用!你的功勞,我知道!就是說你功勞第一,別人也得服!說說看,你有什么擔心的?”
潘文茂驟然之間聽到楊振這么說,而且對他的那點功勞看得那么重,還說他功勞第一,讓他頓時非常感動。
“大人!卑職——卑職愧不敢當!”
潘文茂哽咽著說了這些話,然后深吸一口氣,接著說道:“卑職不是擔心韃子來攻!卑職是擔心韃子來得太快了,我們沒有那么多時間準備出足夠多的新火藥!
“擲彈兵隊昨夜幾乎用光了新配的火藥!要應付韃子的進攻,我們從今天開始就必須加鍋、加灶,加緊熬硝了!”
楊振聽了這個話,知道潘文茂已經進入了彈藥庫大使的角色,想了想,又說道:“以目前的條件看,也沒有別的辦法了!這樣吧——老張!你親自去先遣營各部傳令,也去袁進那里說說,從現在開始,讓他們并灶吃飯!
“咱們這里留一口,徐昌永那里留一口,祖克勇那里留一口,袁進那里盡量也并灶,把其他鍋灶集中到潘文茂手下,統一使用!”
楊振安排好了這些事情,各人都去分頭辦事了,就留下他和他的親兵隊長、副隊長在原地。
這個時候,東邊的太陽已經升高了,楊振抬頭看了看,估算下時間,然后對身邊的兩個人說道:“海潮差不多已經退了!我想去西邊的蘆葦蕩看看,如果有可能,我們也可以一路深入,到娘娘宮方向看一看!”
楊振一邊說著話,一邊拿手指著遠方的蘆葦蕩,繼續繼續說道:“我的身邊也沒有別人了!就你倆了!都跟我去吧!”
楊占鰲和嚴三兩個現在都是光桿隊長了,沒有手下,不過能夠一直跟在楊振的身邊,直接聽他指揮,卻比下去當個副官強多了。
這兩個人,都是老兵油子了,哪能不知道這個道理,見楊振要帶他們去西邊查看地形,當即答應下來。
這時,楊振看著嚴三說道:“你先去,把你那條船弄過來,包括船上的槳手,也一并借來!如果袁進那邊需要我打招呼,你就回來告訴我!我去跟他說!準備好以后,就在西南角等我!”
嚴三無二話,領了命令,就去辦事了。
至于楊振,則帶著楊占鰲,回到了火槍隊左翼營區自己的地窩棚里,進去取了長長的火槍和彈藥袋,拿出來背在身上,然后叫上楊占鰲,又給張臣等人打了招呼,就往這片沙洲的西南方向走去。
同一時間,就在楊振領著楊占鰲、嚴三再次出發,前去察看小凌河南岸海岸線一帶地形的時候,韃子娘娘宮大營里,有一個留著金錢鼠尾的胖大漢子,正暴跳如雷,發泄著滔天的怒火。
“你們說說!你們都說說!!這一股明軍,究竟是如何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在你們這些親王、郡王、貝勒、大臣、奴才們的眼皮子底下跑到小凌河以北去的?!又是如何在你們的眼皮子底下,一把火燒了朕的糧草大營的?!你們這些沒用的奴才!”
這個胖大漢子,一邊暴跳如雷地痛罵、訓斥著眼前跪了一地的奴才,一邊又揮動了雙臂,把面前桌案上的金酒壺、金酒杯,還有一堆什么白肉、點心,全都掃落在了地上!
而跪在這個大殿里的所有人——親王、郡王、貝勒,全都低著頭,噤若寒蟬,沒有一個人敢吱一聲。
這個留著金錢鼠尾的胖大漢子,年約五十上下,身材十分高大,體貌甚是雄偉,更兼生得肥頭大耳,獅鼻、闊口,唇上留著八字須,下顎留著山羊胡,特別是眼睛細而長,目光陰狠銳利,此時因為怒氣沖沖,所以臉色黑紅,呈豬肝色,散發著一種懾人的威勢。
這個人,正是當今滿韃子國主、自封清帝的黃臺吉。而黃臺吉此時的行宮,就設在松山城與小凌河之間的娘娘宮。
韃子設在小凌河南岸五六里處的娘娘宮大營,面積非常大,而且大到了根本沒有辦法去樹立圍墻柵欄之類的障礙物。
整個大營的布局,呈現出一個眾星拱月的形狀,也就是東西南北中各有幾片營地,分別駐扎著正黃旗、鑲黃旗、正紅旗、鑲紅旗、鑲藍旗精銳的巴牙喇和阿禮哈超哈。
巴牙喇,是親兵、護軍的意思,是從八旗兵丁里面抽調的最精銳戰兵,人數不多,但個個都是女真韃子里最精銳的。
阿禮哈超哈,則是從滿洲八旗披甲人和蒙古八旗騎兵里面精選出來的精銳騎兵,也就是所謂的韃子馬甲重騎兵。
眼下滿洲八旗的各個巴牙喇營和“阿禮哈超哈”營,已經成了黃臺吉稱帝之后,滿清八旗軍隊的主力部隊。
所有這些八旗精銳的營地,都圍繞著一處建筑物星羅棋布地分布著,而這個位居中央的建筑物,就是娘娘宮。
現在松山城外的娘娘宮,當然沒有達到三百八十年后那樣的規模,但是也不遑多讓了,特別是娘娘宮的二進大殿,算得上是這一帶最好最闊大的建筑了。
眼下,娘娘宮的這個二進大殿,也就是天后大殿里的泥塑木偶神像,都已經被清理干凈了,掛上了黃臺吉的御前侍衛們從盛京皇宮里帶來的帳幔等物,儼然有了一副皇宮大內的氣象了。
三月初八日的深夜,黃臺吉就是在這個臨時充當了寢宮的大殿里,接到了小凌河北岸糧草大營被燒的奏報。
同樣是在這個大殿里,半夜沒有合眼的黃臺吉一大早就把松山、錦州、杏山、塔山的統軍韃子親王們、郡王、貝勒們,全都召集到了一起議事。
在發起圍攻錦州、松山的戰役之前,黃臺吉把方方面面的情況都考慮了,不僅讓三順王把僅有的“紅夷大炮”都千里迢迢運到了前線,而且派出了許多猛將統率重兵,前往塔山、杏山等地設伏,準備圍點打援。
對他來說,即使不能攻陷錦州和松山,那么如果能夠以錦州和松山為誘餌,引誘駐軍寧遠的祖大壽遼東軍隊主力來解圍,自己中途設伏,將他們全部消滅,這一行也說得過去了。
沒有了祖大壽,以及祖大壽麾下的寧錦精銳明軍,松山和錦州,甚至是整個遼西各城各堡,早晚都是他黃臺吉的囊中之物。
但是,讓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的這么多精妙的安排,居然沒有防住那一支為數可能不過千人的明軍。
而且,還讓這支為數不多的明軍,穿過了他親自部署設置、并且一直以為精妙嚴密無比的防線,一舉燒毀了塔山、杏山、松山和錦州前線駐軍數月的糧草。
這個事情的發生,讓這個權威日重、并且越來越自以為英明神武的清帝黃臺吉簡直無法容忍,就仿佛是被一個無名小卒當眾狠狠地打了一個耳光一樣,在他看來,這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特別是這件事的發生,超出了他之前的所有預料,讓他感到,有些事態的發展已經超出了他的控制,這一點甚至讓他沒來由地有點恐懼。
所以此時的黃臺吉,可是一點運籌帷幄、英明神武的帝王樣子都沒有,反倒是有點失去了他一貫保持的那種智珠在握的氣度,變得氣急敗壞、暴躁任性、口不擇言了。
“說啊!你們怎么都不說話了?!寧遠城里何時派出了這樣一支軍隊,你們竟然無人知曉?!這支軍隊什么時候神不知鬼不覺過了小凌河,你們也是無人知曉?!朕問你們,這個先遣營究竟是個什么來路,你們依然是無人知曉?!你們——一個個親王、郡王、貝勒、大臣,什么時候都成了聾子、成了瞎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