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振把此戰的成功,歸結為大家的共同努力,其實還真不是唱高調,也并不單純是為了繼續籠絡住眼下跟他一起的這幾支人馬。
祖克勇所部,加上祖克勇本人,一共一百零一人,而最后活著撤回來的,包括祖克勇在內剩下七十人,其中三十一人,要么失陷在了韃子營內,要么戰死在了撤退途中。
這些人可不是徐昌永部下那些蒙古雜兵,也不是袁進部下那些沒怎么上過戰場的船工槳手。
祖克勇手下的這些人,個頂個都是祖大壽軍中的精銳,他們每個人的死,都拉上了好幾個墊背的。
沒有這些人的奮戰與傷亡,楊振麾下的那些火槍手們,在面對已經組織起來的韃子和韃子阿哈時,恐怕不僅發揮不了多大的作用,而且連自保都會成為問題。
即便是在這次夜襲中未能有效組織,一直處在散兵游勇狀態下的徐昌永所部和袁進所部,其實也發揮了非同小可的作用。
這些人在韃子營里到處亂竄,哪里沒人就往哪跑,而且一邊跑著,還一邊放火,一邊去搶他們能夠搶到的東西。
不僅燒了不少的草垛子、糧囤子,連帶著把并沒有什么戰馬的馬廄子也燒了,甚至有不少韃子阿哈宿營的帳篷,也給一把火燒了。
他們的亂打一氣,一開始把韃子貝子爺洛托搞得暈頭撞向,摸不清劫營的是誰,主力在哪,目的是啥,延誤了做出正確反應的時間。
這也就等于是給楊振麾下放火的主力——擲彈兵隊,創造了難得機會。
尤其是袁進提供的桐油,還有袁進提供的船隊,這兩項都是戰略性的,沒有這兩項條件,楊振的計劃再好,也無法順利實施。
當然了,楊振想到的這些東西,卻不是這個時代的一般人會想到的東西,在那些人眼里,他們只看誰沖鋒在前,誰撤退在后,并以此來判斷功勞大小。
若是從這個方面看,炸毀韃子營寨的,是楊振麾下的擲彈兵隊,第一個翻越入營的,則是張臣的火槍隊,而最后留下為其他人阻敵、斷后的更是楊振麾下的炮隊和火槍隊。
若以“斬將”之功來計算的話,那么在韃子營中用抬槍擊斃韃子主將洛托貝子的隊伍,還是楊振麾下的抬槍隊。
對于這一點,徐昌永、袁進可以揣著明白裝糊涂,但是祖克勇卻是光明磊落,分得很清楚。
且說當天晚上的后半夜,眾將帶領各部苦戰歸來,都很辛苦,眾人見面短暫歡慶勝利之后,各自回到營地,檢點傷亡,計算斬獲,抓緊休息。
海邊天亮早,約莫只是過了一個多時辰,天就亮了,紅彤彤的太陽已經有一半躍出東方的海平面了。
有了昨天夜里的夜襲劫營、焚毀糧草之功,各部將士的心里已經有了底氣,大家知道這一戰,持續不了多久了,睡得格外踏實。
各部的火頭軍們,也都不再吝嗇糧食了,而且也都不再忌諱做飯的煙和火,會被敵人巡哨發現了,所以一大早就開始埋鍋造飯,燒水的燒水,熬粥的熬粥,烙餅的烙餅,忙得不亦樂乎。
陽光雖然非常明媚,可是清晨依舊清冷,海風也不大,但是打在臉上、吹在身上,仍然覺得刺骨。
楊振從沉睡中醒來,還在自己的地窩棚里,就聽見外面有幾個人說話。
只聽一個大嗓門說道:“我說占鰲啊,楊兄弟醒沒醒呢?沒醒也別睡了,你趕緊去叫起!咱們還有事情要商量呢!”
楊振聽見這個聲音,知道是徐昌永,就在地窩棚里說道:“不用叫了!馬上起來!”
片刻功夫,楊振從地窩棚里爬上地面。
初升的太陽、燦爛的陽光,讓他一時有點睜不開眼。
這幾天來,他總是夜里行動,白天睡覺,仿佛已經習慣了夜色,而對日光反倒不習慣了。
楊振昨夜回來沒多久,就睡下了,后世習慣了的所謂“洗洗再睡”,如今早就成了夢中遙遠的記憶。
現在的他,整個人都臭透了,從離開寧遠城開始,身上的衣物就從來沒有換洗過,而他的身邊,也沒有做這個事情的人。
不僅衣物從來沒有換洗過,就是頭發也從來沒有洗過。
幸虧這個年代的男子,頭發雖長卻都是攏在頭頂,扎個發髻,就像后世一度流行的丸子頭一樣。
只要扎緊了,不放下來,他自己倒也聞不著油漬麻哈、臭烘烘的那個味道。
現在的楊振雖然從頭到腳穿得破破爛爛,渾身上下簡直是臟臟腌臜到了極點,可是誰也不能否認他的身上自有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氣象。
最重要的是,先遣營中,幾乎人人都是這個樣子,正所謂大哥不說二哥,誰也不用笑話誰。
至于徐昌永麾下的蒙古兵,比起楊振的骯臟腌臜來,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反正大家都一樣臟,你笑話誰啊!
走出窩棚的楊振,就是這么一個樣子,發髻有點松散,臟兮兮,慘兮兮,像個長年乞討為生的乞丐頭子。
不過徐昌永、袁進和祖克勇,誰也沒去在意那些表面的東西,見了楊振,全都躬身抱拳行禮。
行完了禮,徐昌永說道:“兄弟!昨夜回營,一番清點,哥哥麾下那三百蒙古兵,加上三十幾個親兵家丁,活著回來的只有二百零八人!當時沒注意,可是一尋思,這是折損了三分之一還多啊!
“倒是也有些繳獲,不過,人頭一個可是一個沒帶回,弟兄們只帶回了一些金銀、東珠貴重之物!兄弟算算,約莫值個千把兩銀子!兄弟你戰前就說過,這次一切繳獲都歸公,要統一分了!做哥哥的也不能昧著!一會兒著人送來,咱給分了吧!
“另外,哥哥和袁兄弟、祖兄弟也簡單合計了一下!報功的事情宜早不宜遲!寧遠那一邊,可是日盼夜盼,希望咱們能夠有點響動啊!這一回咱們弄出的響動這么大,不讓他們盡快知道了可不行!祖大帥、方巡撫也得給朝廷一個交代不是?你要是沒意見呢,咱們今天就讓袁兄弟出一條船,趕緊回去報捷!至于報捷怎么個報法,咱們商量商量!”
楊振一聽徐昌永這話,心里就是嘆口氣,這才哪兒到哪兒啊,救援松山的事情等于是八字剛畫了一撇,就開始一門心思想著報功了。
不過,還沒有等他開始說話,就聽同在一邊站著的張得貴說道:“徐游擊!咱們楊協鎮可是先遣營主將!楊協鎮還沒有發話呢,你們就把這些事情給定了?!這么做,有點太不厚道了吧!”
張得貴話里的不高興,任誰都聽出來了。
“別!別!別!張兄弟!你先別不高興!徐游擊——徐大哥不是這個意思!咱們剛剛也是在來的路上,簡單碰了個頭,就是照了個面兒!昨天晚上,咱們是立了功吧!這個沒問題,都是事實吧!
“但是,你要不趕緊把這個功勞給報上去,指不定到最后會安到誰的頭上去呢!咱們這也是維護楊兄弟!也是維護咱們自己個兒啊!咱們打生打死,拼死拼活,到最后要是沒落著好,對得起死去的弟兄們嗎?!
“特別是兄弟的水師營,從寧遠出發前,可是沒有參戰的軍令!現在死傷了一百多弟兄,尸首也沒帶回來,要是不趕緊向上面把這事兒說清楚,兄弟將來怎么向袁郎中交代啊!袁郎中又怎么向朝廷交代啊!
“當然了,說到這里,我也得說說繳獲的事兒!人頭,一個沒帶回,就連滿韃子的小辮子,咱也是一個沒帶回!不過跟徐大哥的部下一樣,水師營這邊也繳獲了一些金銀器物,估計也能值個三五百兩銀子的!一會兒啊,一并交了,統一分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