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沙洲距離小凌河的河口本就并不遠,再加上來自海上的勁風吹送著海船,夜里漲潮的海浪又推動著海船,一行七百多人,乘坐著大小船只六十一艘,約莫兩刻鐘的樣子,就抵達了河口地帶。
上漲的潮水,倒灌進了河口地帶,許多小的沙洲被淹沒,有的只露出一片蘆葦,使得河面看起來寬闊了不少。
與此同時,袁進船隊的十幾艘大船,也能夠乘著上漲了的潮水,朝著河口里面,深入一段距離了。
不過為了避免大船上高大為桅桿和帆,避免打草驚蛇,被韃子大營里望樓上哨位發現,楊振和袁進還是決定,就在河口里面不遠處,分批換乘小船登陸。
楊振領著領著麾下的火槍隊左右翼,還是在昨天夜里停靠登陸的那處河汊子,率先踏上地面。
地面上到處都是水,不過這一層水很淺,也就足踝,而且水下的地面還算堅實。
隨后上岸的張得貴及其麾下“抬槍隊”十人、炮隊右翼三十人,三三兩兩地抬著各自負責的槍炮,背著沉重的彈藥,先是在楊珅的指揮下,排成了一個松散的隊列,然后一腳深一腳淺地,跟在楊振火槍隊的身后,往蘆葦灘的深處行進。
而在他們的身后,一條條蜈蚣船停靠在了在河汊子里的蘆葦灘旁,在前人立足過的地方,卸下一批批將士。
在蘆葦蕩與河汊子之間,水與岸,已經連成了一片,沒有前人留下的痕跡,后來者根本無從下腳,一個不小心,就會跌落水里。
還好,楊振先遣營的炮隊“三人一組”抬著虎蹲炮下船跟進之后,李祿、潘喜負責的擲彈兵隊也安安穩穩地下了船,在冰冷的淹沒了腳面的水中簡單列了隊,然后跟著前面隊伍留下的道路,迅速跟著往西。
擲彈兵隊的李祿和潘喜各領一支隊伍,并排向西,人人身上都掛滿了一顆顆或大或小、填滿了火藥的“土炸彈”,看起來更像是“敢死隊”。
擲彈兵隊之后,是祖克勇率領的那一百個下了馬的“重騎兵”——他們一個個頭戴鐵盔、身披重甲,手持弓箭,腰挎長刀,每個人都安安靜靜,除了跳下船的水聲,什么聲音也沒有。
他們上了岸,什么話也不說,立刻整隊,然后跟著祖克勇,快速向西,一看就是訓練有素。
與祖克勇的麾下截然不同的是,徐昌永的三百蒙古兵,從下船的時候開始,就一直亂紛紛的——因為濕了腿腳而罵罵咧咧的,因為擁擠不堪而在人群里推推嚷嚷的,還有因為不小心掉進了河汊子而掙扎呼救的。
雖然人人都壓低了聲音,產生的喧嘩聲不大,但是也把徐昌永急夠嗆。
徐昌永一下船,就立刻站在岸邊的淺水處,低聲呵斥著手下集結列隊,并讓自己安排下去的什長和把總們控制自己的手下。
就這樣,集齊了人,整好了隊,也差不多在混亂之中花費了超過一刻鐘的時間,急得徐昌永直跺腳。
而袁進更是急得在后面喝令自己的手下先不要跳船上岸,免得引發更大的混亂。
當然了,身后的混亂,楊振已經顧不上了。
第一次組織這樣的行軍和夜襲,他也沒有經驗,雖然事先安排好了行進的序列,可那都是紙上談兵,要想在實際上落實好,必須有極強的組織協調能力,以及極高的軍隊素質。
然而,這兩點至關重要的東西,對于楊振和他的手下們來說,他們都不具備。
好在這個特殊的地形,以及眼下特殊的環境,讓他們這一支龐雜而又缺乏磨合的隊伍,保持了完整。
到最后,隨著袁進所部二百水師營“敢戰之士”的順利登陸,并整隊西進,總算是沒有哪一支隊伍,在暗夜的混亂中迷失方向或者掉了隊。
而經驗老到的袁進,也留下了足夠的人手,將運送人員物資的大批蜈蚣船,安置到了蘆葦蕩里。
袁進這邊安頓好后路,才開始率隊西進的時候,楊振那邊已經領著走在第一梯隊的火槍隊,早已抵達了蘆葦蕩地帶的邊緣。
在他面前,還是那片荒草灘,天上月光如水,大地一片安詳,只有風聲呼呼地從耳邊吹過,吹動了蘆葦蕩、荒草和前方遠處的黑色松樹林,不停地隨風搖擺起伏。
楊振傳令再一次檢查了隨身攜帶的火槍和彈藥之后,當即下定決心,說道:“張臣率左翼在前,張國淦領右翼跟我在后!炮隊、擲彈兵隊跟著!出發!”
楊振話音剛落,張臣就像是一只早就蓄勢待發的豹子一樣,弓著腰,躥了出去,跟在他后面的火槍隊左翼二十個火槍手,也是有樣學樣,隨即快速跟進。
上次哨探歸來,張臣已經把夜襲途徑的地形和注意事項,告知了自己麾下的所有人。
包括火槍隊右翼、炮隊和擲彈兵隊所有人,都知道這一次的行動非同小可,過去他們跟著楊振打過那么多仗,可是哪一次也沒有這一次這么復雜。
以前打仗,就是跟著上官猛打猛沖,根本不需要他們動腦子,也要不需要玩弄各種陰謀詭計,可是這一次不行,一個粗心大意就有可能讓整個行動胎死腹中,甚至來不及實施就失敗了。
幸虧現在楊振的麾下,都是百戰余生的老兵,特別是打頭陣的張臣,讓楊振非常放心。
張臣率隊沖出之后,楊振領著楊占鰲也是動若脫兔,迅速躥了出去。
平時嘴碎招人煩的張國淦,在這個時候也難得地沉穩起來,一言不發地率領自己的右翼,緊跟著向前方的黑樹林方向奔去。
這一次再來,與上一次可是截然不同了。
既然已經知道韃子在黑松林里沒有潛伏哨,而這個時候上半夜的巡邏隊已經過去了,下半夜的巡邏隊,還有一個多時辰才會來,所以楊振等人行動起來,比上一次大膽多了,一路奔跑,毫不停留,只是幾個起落之后,就抵達了黑松林的邊緣。
轉眼之間,就消失在了黑松林里,仿佛從來沒有在荒草灘上出現過一樣。
韃子的大營,還是那座大營,高大的原木柵欄矗立著,營中星星點點地亮著的燈火,透過柵欄的縫隙射過來,映入楊振的眼簾。
“大人!我看過了,并沒有什么變化!跟昨天夜里我們來時看到的一樣!我們是現在上,還是再等等?”
楊振一到曾經到過的那個地方,就命令張臣再去高處觀察,看看韃子營中的布局有無顯著的變化,看看駐軍的營帳有沒有增加。
他也擔心自己的計劃趕不上變化,害怕就這一天的功夫,韃子的大營里再發生其他出乎自己意料的事情。
還好,短短一天的時間內,松山城外的韃子還沒有來得及發現小凌河口多了他這么一支力量,因此也就沒有在小凌河北岸的后營里增加韃子駐軍。
“還是再等等!我們一旦發動,就只能成功,不能失敗!現在人手還少,至少要等祖克勇所部上來以后再發動!”
楊振與張臣說話間,張國淦已經帶著麾下到位了。
緊跟著,張得貴也率隊到位,并根據楊振的事先安排,迅速在黑松林的邊緣地帶,朝著韃子大營的方向,布置下那十門虎蹲炮。
而且二話不說,先把事先準備好的定量分裝藥包和散彈包填充了進去。
虎蹲炮雖然炮管短、射程近,但是勝在皮糙肉厚、口徑大,裝上散彈,在近距離內轟擊密集人群,效果非常好。
韃子大營高大的原木柵欄,距離黑松林的邊緣地帶,不過三四十步的距離而已,等到韃子追出來的時候,距離還要更近。
在這樣的距離上,別說是沒有鐵甲的血肉之軀了,就是身披鐵甲的韃子精銳巴牙喇,也能打個稀巴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