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四日清晨的喧囂過后,楊振居住的小院內外,重新又恢復了安靜。
張得貴、楊珅領著炮隊的左右翼所有炮長和炮手們,集中在小校場上,熟悉著兩款火炮的裝填、點火和校射,商定著佛郎機和虎蹲炮的最大裝藥量,以便分裝彈藥。
張臣也領著火槍隊左右翼的魯密銃火槍手們,在楊振隔壁小院中,緊鑼密鼓地熟悉著“魯密銃”的構造,琢磨著定量分裝彈藥的搞法。
好不容易有時間躺下休息片刻的楊振,還時不時地被隔壁小院里的砰砰槍聲驚醒。
而李祿則帶著擲彈兵隊的副官潘喜,領著自己的一隊人馬,圍著一大堆壇壇罐罐,摸索著楊振告訴他們的手榴彈做法,以及用藥捻制作的延時導火索的安全長度。
那天晚上,楊振所說的話,讓李祿似乎發現了一個新的世界,原來釘子、彈丸、碎石、鐵片,所有這些東西,與火藥混裝在一起,放置到一個密閉的壇壇罐罐里,點著了,就能有那么大的威力。
而他們擲彈兵的任務,就是把這些裝滿了火藥和殺傷物的壇壇罐罐,投擲到韃子的人群中。
稍經試驗,年輕的李祿很快就敏銳地發現,楊振所謂的“手榴彈”,其實并不難制作,而擲彈兵能不能發揮重要作用的關鍵,卻是那根用藥捻制作的延時導火索的燃燒速度和安全長度。
一個上午的時間,轉眼之間就過去了。
對楊振來說,仿佛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他甚至連個夢都沒來及做,就被人搖晃醒了。
“大人!少爺!快醒醒!快醒醒!”
楊振被人強制叫醒,有點昏昏沉沉,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愣怔了半天,看到眼前的那張丑臉,才漸漸意識到自己依舊身在古代。
看著那張丑臉就湊在自己眼前,嘴里還噴著臭氣,被人強制叫醒的怒氣瞬間發作,抬手就是一個耳光打過去。
只聽“啪”的一聲,楊振抽過去的右手,正打在那張丑臉的左側,那人“哎吆”一聲,連忙后退開去。
“大人!少爺!是我!我是張國淦啊!你說的燧發槍,我搞出來了!真的搞出來了!”
來到這個時空之后,每次從沉睡中醒來,楊振都需要很長時間才能意識到自己究竟身在何處,而且每次總有一種時空錯亂的荒謬感,不知道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
不過這一次,張國淦的喊話,卻讓他瞬間就清醒了過來,他還是在崇禎十二年啊!
“你喊什么喊!喊什么喊!?老子剛特么睡著,就聽見你在耳朵邊兒瞎吵吵!”
幾天下來,楊振倒是越來越適應這個時代了,面對身邊的這些人,他也越來越隨心所欲而不逾矩了。
對這些身邊人來說,你太客氣了,反倒透著生分,反倒讓他們不習慣,不適應,不舒服。
而張國淦挨了一巴掌,又挨了一頓罵,也絲毫不生氣,反倒是嬉皮笑臉地,又湊了過來。
“大人!你快看一看!卑職搞出來的這個東西,算不算大人說的燧發槍!我試過了,能打出火星子,也試過了,能點著火!——雖然不是每次都能點著火,但是每次都能打出火星子!”
楊振剛醒轉過來,從炕上坐起,張國淦就捧著發給他的那桿魯密銃,遞到了楊振的面前。
“什么叫做不是每次都能點著火?!”
張國淦貌似話里有話,楊振當即就聽出來了,他從張國淦手里接過那桿魯密銃,隨口就又問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大人!具體是這樣的!卑職昨天聽了你說的話,茅塞頓開,當天就找了鐵匠鋪,反復試驗,發現大人你說的不對啊!”
張國淦話音剛落,發現楊振又有怒氣,而且站在一邊的楊占鰲,也是瞪大了眼睛看著自己,他立刻意識到說漏了,馬上補充道:
“大人說的,也不是完全不對!最起碼,魯密銃可以改成燧發的,卑職試了,這個錯不了!
“只不過,改造的辦法,跟大人說的可不一樣,而且是剛好相反!龍頭鐵擊打在火石上,可不如火石擊打在鐵塊上效果好!
“龍頭鐵打在火石上,不是每次都能有火星!可是掉轉過來,就不一樣了!火石雖然硬,可是沒有生鐵硬!”
其實張國淦一邊說著的時候,楊振已經看到了他的改造方式,確實跟自己說的不一樣。
不是在火門上方固定一塊火石,讓“龍頭鐵”直接打在火石上,而是在火門前方加裝了一塊鐵。
這塊生鐵造型奇特,下面有兩片腿,像人騎馬那樣,騎在“魯密銃”的銃床上,兩條大鐵片,“合抱”著銃床,下面由幾個鉚釘相連。
“大人!你看這里!把龍頭鐵的龍口,搞大一點!直接把火石塞到龍口里!扣動下面的扳機,龍頭鐵上的火石,就打在了火門前的生鐵上。每次都能火星四濺!只不過——”
“只不過什么?!”
楊振看了張國淦找人做的改裝,比起自己說的方法來,改動的地方雖然多了一處,但是實際上卻更加簡單易行了。
只要把那個騎在銃床上的三頭鐵片批量打制出來,不需要大動干戈,就能迅速將其他魯密銃,甚至是其他火繩槍,改造成簡易的燧發槍了。
楊振正幻想著大批量改造呢,就聽見張國淦說了個半截話,似乎其中還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當下立刻又問道:“只不過什么!?”
“只不過,這樣改造了之后,雖然每次都能打出火星,但是并不是每次都能點燃火門里的引火藥!而且,而且——”
“張國淦,你能不能一次把話說清?你不是嘴皮子挺利索的嗎?怎么變得吞吞吐吐、婆婆媽媽的了?!”
“是這樣的,大人!昨天晚上,卑職和那兩個鐵匠,琢磨定了改造的法子之后,就改裝了。然后今天上午卑職又反復做了試驗——雖然每次都能打出火星,可是十次倒有六七次點不著引火藥!點著火的次數太少了!所以,卑職也不知道,這是成功了,還是失敗了!”
“那么你以為,這個問題究竟出在哪里?!你不是自稱先遣營里,論精通火器,你排第一嗎?!”
楊振對這個張國淦說起話來,絲毫不留情面。
因為他知道,張國淦的性子就是那種你對他稍假辭色,他就敢“蹬鼻子上臉”的人。
“卑職以為,是引火藥的問題!我們需要搞一些見一點火星就能著的引火藥!要不然的話,這么改造以后,反倒不如使用火繩來得更保險了!”
“那么你覺得,我們應該去配制一些更易點著的引火藥呢,還是干脆仍舊使用以前的火繩呢?!”
楊振已經知道張國淦的改造方法是可行的。
至于新的引火藥,他也已經有了打算和安排,于是似笑非笑地看著張國淦,想看看他的眼光到底怎么樣。
“大人!少爺!您老人家能不能別老是想著考較卑職啊!關于這個事兒,卑職得回去好好琢磨琢磨再說!”
張國淦似乎也意識到了楊振的意圖,哭喪著那張半毀容的臉說道:“卑職原來不知道大人竟然也精通火器,所以喜歡在大人面前吹點牛,說點大話,不過,以后卑職再也不敢了!”
“調制新型引火藥的事情,我已經安排人手專門去做了!你就不用管了!”
楊振心情大為好轉,也不想再敲打張國淦,免得傷了他的自尊和銳氣,因此,說了這話之后,他又接著說道:
“至于你這次做的改裝,我認為是成功的!你現在去找那個鐵匠鋪,讓他們照著你的法子,先弄出一批這個騎馬型的三頭鐵來!別怕花錢,以后我給你補出來!
“另外,你再看看那個鐵匠鋪子,若是有現成的鐵鍬,全都買了來!若是沒有,就讓他們今天就找人抓緊打造!咱營里不是還有一些戰馬嘛,銀子要是實在不夠,都賣了吧!就是拿它直接來換也行!”
說到這里,楊振停頓片刻,直接拿手指蘸了口水,在炕桌上畫了后世尖頭平板鐵鍬的形狀,指著對張國淦說:“若是他們現在沒有現成的,你就畫給他們看,照著這個樣子,趕緊弄!”
張國淦雖然不知道楊振要干嘛,但看楊振連營里本就不多的戰馬也不要了,反而就要這個,搞得他也不敢再多問,滿口答應了下來,轉身就要離開。
這個時候,楊振又叫住了他,盯著他,一字一句地對他說道:“今日黃昏,我們就要整裝出發!如果時間來不及的話——你就把那兩個鐵匠一起帶上吧!”
聽見楊振輕描淡寫地說出這么一番話來,饒是張國淦生就一副混不吝的性子,卻也心里咯噔一下,但他還是什么也沒有說。
在他看來,要怪,就只能怪那兩個鐵匠太能干,活該他們倒霉了。
張國淦心里這么想著,嘴上卻答應道:“卑職曉得!卑職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