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全性子淡薄,而且此事也算正常,他心中倒也沒怎么在意,朝著一旁的椅子一攤,直接請兩人坐下。
  四人各自入座,元好問在一旁就笑了起來:“本想著來聽個小曲的,卻未曾想能聽到如此見解,此行不虛啊。”
  元好問年紀跟李全差不多,但樣貌上卻標致的很,加上學識淵博,才華橫溢,上青樓不用給錢都可以。
  至于另外的兩人,一個二三十歲,一個五十多歲,這三人居然能玩到一起,還是同輩交情,真是有趣。
  他半開玩笑的說著,好將場面打開,一旁的李杲倒也明白他的意思,借坡下驢接過話題過去。
  “哦?小友是作的何批詞?”
  李杲和元好問結交已久,知道雁丘一詞對他的意義重大,今天這李全居然能得到他的認可,看來學識上還是有幾分的。
  至于他自己說的是個農家子,多半是謙虛罷了。
  不過這些東西都是他看來的,自然也不會有顯擺的意思,笑著搖了搖頭,一揮手。
  “算不了什么,大概就是......‘天若有情天亦老’......這些東西。”
  李全隨意說著,一旁的兩位卻微微愣神,批詞雖然是引用李賀的,但卻用得十分合適,既點出了其中的傷感情緒,又道出自然法則的無情。
  李全倒也不管他們的反應,直接問向元好問來岔開話題。
  “我記得裕之兄你不是住在陵川嗎?為何......”
  聽聞此言,元好問臉上就露出了苦笑,他來中都的時間的確有些早了。
  金朝的進士科每三年一考,時間在八九月之間,一般學子都會在家復習,等到七月才開始前往中都。
  若是有游學交友的心思,大抵也不會早于六月抵京。
  而如今才剛剛五月,元好問就抵達了中都城,從時間上來看,的確有些奇怪。
  “家父辭官歸去,我沒什么事,聽聞兩位好友抵京,便提前到了京城。”
  這時代都講究為尊者諱,所以他說的話,有些隱晦。
  他父親倒也不是辭官歸去,而是牽連到一些事情后被辭去的,加上考試將近,這才提前到了中都城,打算投奔好友。
  “原來如此。”
  李全微微點頭,便也沒有在這個話題上多糾纏,免得說道了人家的難堪之處。
  元好問雖然才十九歲,但其實這已經是他第二次參加府試,上一次是泰和五年,去并州參加考試,結果落榜而歸。
  這首雁丘詞就是他復考途中寫下的。
  “也正是如此,才得以碰見李兄啊,哈哈。”
  元好問大笑兩聲,拿著茶壺,給兩位老友各自倒杯茶水,遞了過去。
  李全微笑著搖搖頭,沒有說話,他從坐下開始,就是一臉淡然,絲毫沒有因為這幾人的身份而產生影響。
  打量了他好一陣,已近花甲之年的張從正才意味深長的笑了起來:“小友好像對我們的年齡和身份一點都不好奇啊?”
  元好問這三人,一人是名揚天下的學子,兩人是廣為人知的名醫,年齡差距十分巨大,這么一個組合,的確有些奇怪。
  李全稍稍沉默:“三位都是博覽群書之人,能結交在一起,倒也沒什么奇怪的,何況醫生學子,卻也沒什么差別。”
  半天沒說話的李杲,眉頭一挑:“醫生和學子豈能一樣?”
  旁邊的元好問和張老同樣將目光望向李全。
  “各自是有些差距。”李全看著他三人,淡淡說道。
  “但其實是一樣的,醫生治人,文人治國,不論是治身還是治彼,皆講究陰陽相濟、順應自然。圣人有言,‘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亂治未亂’。
  未病先防就好比治國厘正,要在動亂還沒有發生的時候就加以預防,讓百姓安居樂業而無內亂產生,國家富強則外患不起。
  至于已病者,則需要對癥下藥;已亂者,則需要撥亂反正。”
  李全說完,小隔間之內登時沉默,元好問三人都被驚的說不出話來。
  半晌后,較為年老的張從正才率先反應過來,一拱手,意味深長的笑了起來。
  “這種事情,我居然從未想過,小友這一番話語,讓我茅舍頓開啊,治病講究君臣輔佐,治國又何嘗不是呢?”
  他頓了頓,又看著李全說道:“不過撥亂反正雖好,但還是不如防患于未然的好。”
  而一旁的李杲則是臉色復雜,他看著李全那張年輕的臉龐,心中想得很多。自己還在琢磨治人小事之事,對方已經開始琢磨治國之理,這差距未免太大了。
  他也微微一拱手,身心已然被李全所折服。
  “李兄大才。”
  “哈哈,今天看樣子碰到驚喜了。”
  元好古坐在一旁,臉上滿是興奮之色,他原本是因為詩詞才對李全頗為看重,可如今看來,卻是看輕了對方。
  這下他終于明白,為何之前那小王爺會在這里接見李全了。
  “諸位謬贊了,我不過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往前望的,能看到這些是理所當然。”
  李全語氣很輕,話語沉穩,絲毫沒有驕縱之意。
  “站在前人的肩膀上......”
  水簾之內,張從正不斷的重復這段話語,他如今年紀已大,心中的愿望卻沒有完成,那就是自己寫出一本醫術出來,創立言之舉。
  世上有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三章能做到一個,便能身世不朽,為后人所知。
  不過愿望很大,做起來卻十分的難,這時候的醫學講究言傳身教,以致于各家各戶的醫學法門各不相同,且敝帚自珍。
  他自然也不例外。
  自己的醫學是立家之本,只傳授給親人徒弟,想讓外人得知,門都沒有。
  李杲雖然跟他交好,但他這一身的醫學手段,卻也有諸多保留。
  正是這一種行為,讓他立言之舉,舉步維艱,沒有可以商討的人,只能獨立研究,可這么多年過去了,依然是沒什么成就。
  當初還覺得沒什么問題,可如今聽李全的這一席話語,瞬間明白了很多東西,自己要想立言,也只能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才行。
  張老想了想,沉沉一嘆道。
  “我不如小友多矣。”
  看著三人的反應,李全摸了摸鼻子,這才發現自己有些裝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