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交易之后,李全從來鳳樓走了出來,他沒有回尉司,而是帶著錢貴繼續沿著街道往北走。時節已近初夏,下午的陽光也十分的狠辣。
來鳳樓往北走就是較為繁華的碼頭地界,街道兩旁商行林立,撐起的遮陽能讓人看不到天空。所以這里有句古話“十里長街不撐傘”,雨水都落不進來。
沿著街道走了小半個時辰,李全等人就走到了碼頭之前,一下子就豁然開朗,整個碼頭的風光都能收進眼里。
濰州碼頭是交通要道,所以格外的繁華。
碼頭行人密集,船只往來不息。有的滿載貨物,向北駛去;有的靠岸停泊,正緊張地卸貨,船工不停的上上下下,將穿上的貨物搬到倉庫里。當然一旁還有不少的衙役在來回巡視。
這個碼頭,李全已經來過幾次了,每一次來后,看到碼頭上密集的船只,都有不同的體會。
此時海運雖然還未成型。但商人是追逐利益的,資本會催促著商人們去開辟新的方向和道路。海運就是其中的一種,此時已有不少的商人發現了海運耗費低、運量大的特點,能很大程度上幫他們節省運費帶來的成本。
不過遺憾的是,此時海船造價太高,大船的技術多是用于戰船上。所以碼頭上的船多是些河船改的海船。
李全之前已經了解過了,缺點很多:船只不穩,經受不住風浪,所以多是近岸航行;貨艙很小,載貨量很少;設計的不科學,船速很慢。
雖然缺點很多,但成本低啊,慢點也無所謂。
正是因為有這些商人,濰州才因為這個碼頭變得繁華了起來,周圍的茶鹽布匹都可以從這里運進運出,一下子就讓濰州城了一個交通重鎮。
李全倚靠在岸邊的欄桿上,向遠處眺望著,他略過了那些海船,將目光匯聚在了碼頭上的那些倉庫之中。
船工的路徑很好的給他指明了方向,讓他沒費什么力氣,就知道了倉庫在哪里。
“將那些倉庫的歸屬都給我調查清楚。”李全歪過頭去,朝著錢貴說道。
三萬兩黃金那可不少,移來移去太惹人注目,所以只能藏在了碼頭的某一個地方,只待風聲小了些,便立刻運出去銷贓。而碼頭上最可能的就是那些倉庫,所以才讓錢貴去調查清楚。
“是,我這就吩咐人去辦。”
錢貴回過頭,找一個捕手隨便說了幾句,就又退了回來,查這些東西的確用不著他親自去。
這些東西很好查,碼頭上的每一個倉庫都要登記造冊,還要定期檢查,而負責這個的就是錄事司,正是李全所在的部門。
此時正是下午下午兩三點,日頭也是十分的大,在這岸邊站了一會,就有些受不住了。李全回過頭去,打量了一眼身后的建筑。
這邊的街上大多數都是商鋪,但茶肆酒樓之類的當然也有。
而其中的一座就在李全的面前。它門面不大,裝飾樸素,不過從這邊看過去,能看到有個寬廣的二樓。
看到這里,李全微微一笑,上去喝喝茶,聽聽故事倒是不錯。
李全直接領著錢貴邁步走了進去,坐在柜臺上的是個拿著厚賬本的胖掌柜,一見李全二人進來,趕緊讓人上前招呼。
這些自然是錢貴上去辦了,他則是直接上了二樓。此時陽光狠毒,所以有些不那么忙的船工也會上來歇一歇,不過也不多。
這邊地界很好,自然消費也會比其他地方貴上一些,所以來喝的其實多是些商販、掌柜之類的。身著一身錦衣長袍,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有說有笑的,彼此間分享著旅途的趣事與八卦。
李全上來就是為了打聽這些的,他選了個靠窗的位置,悠悠地坐下。窗戶大開,風景很好,不時還有海風吹過,十分的涼爽舒適。
這時,錢貴也提著茶壺走了上來。一眼便找到了李全的位置,拿著茶杯就走了過去。
“大人,咋們這是干什么?”錢貴將被子放下,又給李全滿上了一杯。
李全搖了搖頭,看了旁邊那幾個商販一眼,笑而不語。
見判官大人不說話,錢貴雖然很疑惑,但也只能乖乖坐下。兩人各自坐好,呷了一口茶,才聽到旁邊桌子開始聊了起來。
“聽說了嗎?南人使節已經啟程了。”
“......”
“是啊,聽說帶著太師頭顱來的。”
“哎!南朝人真是軟蛋啊!”幾人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
“那可不是嘛,當初十萬大軍南下,也只能逼著小皇帝殺掉岳爺爺。可這次......”
“這次居然砍下宰相的頭顱來求和,真是聞所未聞。”
一時間,幾人頗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感覺。不過這些也和他們沒多大的關系,所以話題也又回到了自己等人的身上。
“不說這個了......王老哥,你這次那五船糧食賺到了吧。”同桌的一個商販探口風似的問道。
現在是三月末,山東路昨年又沒什么收成,所以又到了缺糧的時節。這些商販將糧食從遼東路運過來販賣,倒是跟李全之前的想法不謀而合。
只聽那邊回道:“賺什么啊,我要一貫半,那些糧商嫌我價格太貴了,不愿意買......呵呵、我還不愿意賣呢!”
平常不缺糧的時候,一石米的價格是一兩銀子(宣宗三年一石987文,這里取整)。但誰讓老天爺不給飯吃了?山東路幾年干旱,收成都不好——一過正月,糧食就開始緊缺了,隨之而來的就是價格上漲。
如今的糧價已經快接近兩貫了,換成銀子就是一兩六。這還算正常價格,不過再過一月,到了四、五月,說不定能賣到二兩、甚至是三兩。
“那賣了嗎?”
“哎,賣了,每石一貫四。”糧商重重地嘆了口氣,心都在流血。這些糧食是他一貫一收的,一來一回除去運費,屁都沒賺到。
“這么便宜,你怎么給賣了?”同行的另一個商人有些詫異地問道。
糧商聳了聳肩,有些無奈地回道:“我也不想賣啊,可我那些糧食沒有地方放啊。”
“怎么,沒租到倉庫?”
“是啊,往年的那個倉庫被人買去了,不準人靠近呢,門前還有人在巡邏。”糧商輕哼了一聲,“那些人雖然穿著便裝,但我走南闖北這么多年,一看就知道是軍卒,被他們占了去,我是沒有什么辦法了。”
“原來如此,王老哥你這運氣也太差了。”
說到這里,幾人對前路都開始迷茫了起來,他們也多是些外地的商人,手中的貨物還在碼頭上卸著呢,誰都不知道前面等著他們的會是什么東西。
那邊是滿臉哀傷,不過李全這邊畫風卻是完全不同的。
“這下你知道我在干什么了吧?”李全都快笑出聲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
錢貴一臉佩服地看著李全,那邊說話那么大聲,他自然是聽得清清楚楚,那些話的意義,可是十分重大啊。
“大人,那我們這就去把它找出來?”錢貴壓低聲音問道。
“不急,先調查清楚再說。”李全端起手中地茶碗,朝碼頭那邊看過去。
不遠處,波光粼粼的海岸邊,不時有軍卒走過,這已經是李全看到的第三批了。看樣子那東西就在這里,不過都軍司的巡邏力度有些大,貿然行動容易打草驚蛇。
錢貴點點頭,透過大開的窗戶,向外望了去。看著碼頭上不停來往的行人,他眼中閃過了一絲擔憂。
“大人,咋們和那些山賊......”
他雖然不知道李全他們到底說了什么,不過還是能猜到幾分,合作之類的肯定是有的。不過自己等人是吃皇糧的,跟那些山賊可不該有什么聯系的。若是讓人知道了,恐怕會有大麻煩。
李全側過頭去,看了錢貴一眼。他知道官匪勾結的確有些難以接受,錢貴這反應也在他的意料之中的,本以為從來鳳樓出來就會問自己的,沒想到居然壓抑到了這里。
“以后是不是山賊還難說呢......你看看都軍司的那群人。”
“那倒也是。”錢貴點頭受教,想到都軍司的那伙人就一點不難受了,都軍司都是一群山賊組成的。
“而且咋們現在就算壞也壞不到哪里去了。”
現在是多一個人就多一分力量,只有找到了黃金,才會有以后,不然都是白費力氣。
“算了,咋們也該回去了,至于這里......呵呵。”李全笑了笑,“白天還是太顯眼了啊!”
說著,李全就轉身走下樓梯,準備回去。只要能確認黃金在這里,李全的計劃就能開始布置。
他們走出酒肆,就這樣在街上慢慢走著,暑氣漸甚,但海風不小,絲毫感不到熱。等走回尉司的時候,那邊已經調查清楚了。將東西統計好后,給李全拿了過來。
李全回到簽押房,一邊歇息,一邊隨意地翻著那卷資料。再結合之前那幾個糧商說的話,他已經有了眉目。
上面清楚地寫著,都軍司在碼頭那邊新買下了兩個倉庫,時間正是在二月初的時候,之后鹽課便被劫了,這就有些巧了。
“錢貴,你今晚先派人去探探點。”
“是!”
“不過要小心點,不要被對方察覺了。”
“卑職明白。”
李全點了點頭,只要這邊將布防給搞清楚了。他就能把都軍司的人給調出城去,到時候直接突擊進去,就不用忌憚都軍司那邊。
如果里面有黃金,他就能讓刺史那邊立即接管城門,封鎖全城,保管讓那宋志行聽不到一點風聲。而且泰寧軍已經抵達泗州,只要能找到黃金,刺史一封信送過去,就能調來一千輕騎。
到時候,一切就已成定局。
如果里面沒有東西的話,那也無妨,一場誤會罷了,都軍司那邊還能拿自己怎么辦嗎?李全微微一笑。
這個計劃很完美,不過還是要先給辛刺史那邊打聲招呼,免得到時候太亂,吃了差錯。
“你去準備一輛馬車,等會我要到刺史衙門去一趟。”
“那卑職就告退了。”錢貴請示道。
“去吧。”李全擺了擺手,就進了內間,讓仆役打了水進來,好好的洗了把臉。這才將便服給換了,穿著整齊的朝服就邁步向門口走去。
等走到門口的時候,馬車已經準備好了。
李全若有所感似的望了眼四周,他從來鳳樓出來以后,一直感覺有人盯著自己似的。不過環顧了一圈也沒看到有什么人,這才輕笑了聲,暗道自己真是越來越多疑了。
然后便不再管這些,掀開車簾坐了進去。隨著一聲清脆的鞭響,馬車向遠處駛去。
不遠處的一個街角處,一個人影探了探頭,頗為苦惱地看著逐漸遠去的馬車:“這人也太警覺了吧......”旋即又肯定似的點點頭,“跟個狗鼻子似的。”
那人握著拳頭在空中揮了揮,還是追了上去。這正是之前看到的那‘楊四’,楊安兒讓人來監視李全,他就自告奮勇了,他就像看看這個狗官究竟在做些什么事情。
這時,馬車上的李全突然打了個噴嚏,他苦笑一聲:“這是誰在罵我嗎?”除了都軍司意外,也不會有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