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了菜，兩人喝開了酒，吳溫億就把齊錦平寫的那封信攤到了桌面上來了。
吳溫億也不說話，默默地抽著煙。
齊世本有些疑惑，他拿起了這封信仔細看了起來。
齊世本曾經在兵工廠參加過識字班，回來后他又組織了村里的夜間學習班，跟著識了不少字。
這封信，雖然有些生僻的字他不認得，可是大體的意思他看明白了。
兒子這是要退親呀！
齊世本這個人有些護犢子，兒子無論做了什么，即使他看著覺得有些不順眼，可是當別人拿這個來說事的時候，他本能就護著自家的孩子。
齊世本老臉有些發燒，但還是給兒子找了借口：“錦義還不知道什么時候退伍，這親事退了也好，省得耽誤了你家閨女。”
吳溫億一看齊世本這是不想講理了，他心中憋了這十幾天的火，騰地就冒了起來，眼睛一瞪：“都定了親，沒個理由，能說退就退？”
齊世本尷尬地笑笑：“兒大不由爺，你說俺能怎么辦？”
吳溫億冷笑一聲：“呵，俺老吳家的閨女不能跟別人比，俺家門風嚴謹，無論兒子還是閨女，俺都不許干出那丟人現眼的事來。你兒子這么做，就是敗壞俺家閨女的名聲，實話告訴你，俺閨女見了這封信，已經鬧著要自殺，俺送醫院去治了十多天呢。”
啊？齊世本真真嚇了一大跳。
此時，秋風已起，本來正午燦爛的陽光照進屋里，兩人又坐在熱炕上喝著老燒，覺得有些熱便把窗戶給打開了。
誰知道，此時一陣秋風裹著幾片枯萎的葉子，正好吹進了窗戶，讓齊世本不由地打了個冷顫。
吳溫億看齊世本的臉色變了，也不再逼迫他，而是慢悠悠地拿起酒杯，又呷了一口。
農村的規矩，老爺們喝酒，女人是不能上桌的。
金雪花今天的使命，就是把齊世本準備好的兩個菜炒了，然后躲在廚房好歹吃幾口。
家里極少來人，今天來了未來的親家，金雪花當然要豎起耳朵聽兩人炕上的談話。
當她聽到未來媳婦因為兒子尋了短見，嚇得她嗚地一聲就哭了，一掀門簾闖了進來：“錦義爹，你快寫封信給兒子，讓他趁早回來結婚吧。”
男人說話，別女人插了嘴，并且還是在他未想好這事該怎么辦的時候胡亂說話，齊世本在吳溫億的面前便又失去了幾分臉面。
原本就陰沉的臉更是攜帶著幾分冰霜，他瞪了金雪花一眼：“哪兒哪兒都有你，快去再給親家炒個菜去。”
吳溫億一聽這話，心里倒更踏實了一些。
嗯，現在還稱他為親家，顯然齊世本是沒打算賴這門親，看來今天他跑這一趟是對的。
吳溫億沒有讀過書，當然也不懂什么三十六計。
不過，他自創的計策，還是歪打正著地用上了那其中的一計……圍魏救趙。
不是齊錦義這小子跟閨女翻臉要退親么，他便來找齊世本老兩口掰扯此事。
如果齊世本下了命令，想必他也不用千里迢迢地去找齊錦義了。
齊世本雖然呵斥了金雪花，可是，他是個良善的人，聽著人家閨女為了自家兒子都要尋死了，他心里就老大不忍。
空氣，在這一刻停止了流動。
外面一只老母雞可能剛下蛋，咯咯噠地叫個不停，打破了沉默。
齊世本大手一拍桌子：“親家，你放心地回去吧，俺們這輩子肯定能成為真正的親家。”
有了這話，吳溫億的臉上便帶了笑意，兩人馬上熱絡起來，一瓶老燒就見了底。
下午，吳溫億心滿意足地走了。
齊世本的臉上的酒意未消，他馬上寫了一封信給兒子，把吳秀華為退親尋死的事情告訴了齊錦義。
最后，千叮嚀萬囑咐，如果因為這事傷了人家閨女的命，這是有損陰德的，咱家可千萬不能干。
齊錦義接到這封信，既害怕又懊惱，只好又給吳秀華寫了一封檢討信，說他馬上就打申請報告，要求退伍，退伍后就跟她結婚。
這事就算這么過去了。
當齊錦義要求退伍的申請報告打上去，連長和指導員差點兒要把辦公室的地給跺出個大坑。
“小齊，你怎么這么想不開，你要是能留在部隊上提了干，什么樣的大姑娘找不著？”
其實，這次要求退伍，齊錦義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爹這一生病，他真看出來了，家里沒個人可萬萬不行。
關于自己的終身大事，他也是思慮萬千，既然對方那么在意他，又能干，看來娶回家，必會好好孝順父母。
為人子女，不能光想著自己的前途，還得兼顧老人的身體呀。
見連長和指導員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齊錦義又感動又內疚：“連長，指導員，俺如果不回去，俺爹娘在村里沒人伺候呀。”
思想工作做了無數遍，見齊錦義去意已定，連長和指導員只好無奈地長嘆一聲，向上面遞交了他的申請。
當齊錦義被批準退伍的文件下來，指導員含著淚，在辦公室里整整坐了半夜，他每一個字每一個句地寫了又改，改了又寫，給他寫了他在部隊上表現，做為檔案一并發回了縣武裝部。
當幾十年后，齊錦義因為需要去調這份檔案時，他看到指導員親筆寫的那洋洋灑灑兩三千字時，他是老淚縱橫。
嗯，好吧，1968年的年底，當了五年兵的齊錦義回到了家鄉，又成為了一個真正的農民。
回來之后，就是趕緊娶個媳婦好過年。
新娘子的嫁妝甚是豐盛，箱子、杌子、大鏡子、座鐘、簇新的兩鋪兩蓋被褥等，是應有盡有。
當新娘子端坐在炕上，村里人一窩蜂地來看嫁妝和新人，歡聲笑語不斷，齊錦義的心也跟著熱乎起來。
因為娶新媳婦，金雪花把過年的衣服穿在身上。
她本來年齡不大，今年才四十一歲，白皙的臉龐被新衣服一映襯，更顯得唇紅齒白，風韻猶存。
她的意思也就是今天是個喜日子，該打扮一下，卻沒想到弄出了一出婆媳爭艷的戲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