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門之后,兩人把帽子摘了下來,齊世本打上眼一看,不用介紹,高個子的男人就是三兒的親爹了。
父子倆長得還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在齊世本的心中,能出生入死打小日本的人,那都得身材魁梧,人高馬大的。
可眼前這位中年男子,卻是個瘦長身條,滿臉斯文的人,讓人一看,還以為是個教書先生呢。
再仔細端詳一下那個矮個子的人,齊世本更是一愣,他不由自主地叫了一聲:“二小姐“
“哎呀,二小姐呀,快,快上來坐。”金雪花也是喜出望外。
這個年頭能見到久別的熟人,那就跟見了自己家的親人一樣的感覺。
“世本哥,雪花,你們都好呀。”二小姐笑的陽光燦爛,同樣掩飾不住滿心的歡喜。
“二小姐呀,咱可有些年頭沒見了,快上炕坐。”金雪花忙下地,拽著二小姐的胳膊就往炕上拖。
“哦,你們以后不要喊俺二小姐,俺的名字叫李和平。”二小姐忙糾正著二人。
金雪花有些發愣,她覺得別著嘴,怎么也叫不出二小姐這個新鮮的名字來。
二小姐倒不見外,和金雪花手拉著手坐在了炕上。
二哥看了一圈,沒見過三兒,轉頭問:“三兒呢?不是剛才還在這屋么,這么快就睡了?“
齊世本心里不是滋味兒,好像自己多年珍藏的寶藏馬上就要被人奪走。
他聽說過很多八路軍打鬼子的傳說,又在里子村兵工廠,見到過真正的八路,他自己也是一個積極分子,所以,對高鵬這個人,他是打心眼里佩服。
可是同時,在私人感情上,他又覺得這個人是來搶奪他三兒的人。
看著齊世本的臉陰沉著,也不說話,齊世生忙笑著介紹:“三弟,這是老高,三兒的親爹。”
然后又轉頭對著老高說:“老高,這就是俺三弟齊世本,三兒就是跟著他長大的。”
高鵬的雙手過來就緊緊地握住了齊世本的手,他搖晃了幾下,眼睛里瞬間就蓄滿了淚水:“三兄弟……”
一向能言善辯的他,此時卻不知道該說點兒什么,才能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
“噗通”一聲,五尺高的漢子終于沒能挺住,一下子就跪倒在齊世本的腳下。
“兄弟,你的這份恩情,俺這輩子是還不清了。”
齊世本慌了,他沒想到堂堂一個大英雄,會給他這個莊戶人跪下。
一股熱血忽地就竄到腦門,他趕緊拉著高鵬的手就往上拽:“三兒爹,你這是干啥?快起來。”
“不,就讓給您磕幾個頭吧,俺現在沒法用別的表達俺的感激了。”高鵬掙扎著不肯起來。
“起來,你這還是革命同志呢,怎么還興這些個舊規矩?”齊世本越發地慌了。
“革命同志也是人,他也會愛也會恨,也會對恩人心存感激。”
看著兩人在推讓,一邊的齊世生樂了:“老高,你別跪俺三弟了,俺三弟那個人受不了這個,你要是愿意跪,給俺磕幾個頭吧。”
“去,哪兒都有你。”老高被齊世生逗樂了。
被齊世生這一打岔,剛才還挺莊重的感謝儀式,一下子變成了玩鬧。
齊世生也趁著老高松懈,過來拉了一把,硬生生地把他從地上給拽了起來。
齊世生:“三弟,你趕緊把三兒叫過來,老高可是有整十年沒見著自己的親兒子了。”
齊世本的腦子嗡嗡的,也說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卻像是被催眠似的,來到東屋。
東屋里沒點燈,他劃亮了一根洋火,見三兒正裹著被子,連頭都包了進去。
“三兒,快起來。”齊世本推了推三兒。
三兒一聲不吭。
齊世本也沉默了,他坐在炕沿上,又點著了一袋煙。
他能理解三兒此時的心情。
他都快四十歲的人了,聽說三兒的親爹來了,心里尚且不是個滋味兒,何況是三兒這個半大的孩子了。
“三兒呀,有了你爹這樣的英雄,日本鬼子才被打出了中國呢。”
“不然的話,咱們指不定能不能活到現在呢。”
“你爹在你眼里看來,是有點兒狠,沒顧上你。可是,你想想,要是所有人都不顧著自己的小家,不顧咱老百姓,咱們能有好日子過么?”
“你快起來吧,你爹不領你走,今晚就是來看看你。”
齊世本絮絮叨叨的,把嘴皮子都磨破了,三兒蒙著被子,不動也不說話。
這下,齊世本真有些急了:“你這熊孩子,翅膀硬了還是咋滴?三叔跟你說話,你都敢不聽了?”
可是三兒,任你哄也好,罵也好,人家就是蒙著被子睡覺,這讓齊世本有些手足無措了。
那邊可能等的久了,金雪花耐不住性子走了進來,看到里面黑燈瞎火的,就咦了一聲:“咦,你們爺兒倆搞什么鬼,咋連燈都不點呢?”
說著,進來之后,就把燈窩里的煤油燈給點著了。
黃豆般的火苗,給人的感覺像是說話的風大點兒,就能吹滅似的。
不過,這也讓金雪花看清了屋里的情況。
“三兒,起來。”金雪花沒心沒肺似的喊了一聲。
見三兒沒動靜,金雪花上來就想把三兒的被子給掀了,被齊世本一把給攔住了。
“咋了?”金雪花有些疑惑。
“唉,孩子的心里不好受唄。”齊世本無奈地嘆了口氣。
金雪花愣了一下,馬上脆豆子似的倒開了:“三兒,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俺打小讓阿爸把俺賣了,可是,俺到現在做夢還想他呢,總盼著有一天能找到他和俺家里的人呢。”
三兒咳嗽了一聲,不過還是沒有言語。
“快,聽姐的話,趕緊起來。你爹把你送出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你可別犯糊涂,不然以后有你后悔的。”
“你起不起來,不起來俺以后不搭理你了!”金雪花加重了語氣。
還別說,她這幾句話,可能觸動了三兒內心的深處。
也可能是同病相憐,兩人之間更容易溝通,三兒居然自己掀開被子坐了起來,可還是一副低頭耷拉眼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