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子村離齊世本村有五六十里路，他騎著馬，一路疾奔，有好幾次都差點兒從馬上掉下去。
路的兩旁，掉光了葉子的樹木，那光禿禿的枝條，在北風中顫抖著。
一陣疾風吹過，枝條像鬼魅一樣狂亂地舞動著，發出尖銳和嗚咽的哨聲。
齊世本的棉襖，在背著一大包草回家時，就已經濕透了。再加上四處尋找大夫，那棉襖更被汗水浸濕。
此時又是迎著北風趕路，他只覺得身上冰涼無比，手凍得都差點兒握不住韁繩。
兩邊的樹木飛快地向后閃過，齊世本咬著牙，夾緊了馬肚子，俯下身子，盡量讓馬的體溫暖和著自己。
等他騎著馬趕到里子村時，天已經擦黑了。
齊世本顧不上別的，騎著馬就往兵工廠趕去，到了兵工廠，他一下馬，差點兒就摔一個跟頭。
忍著腿酸，齊世本趔趄著把馬拴好，一路有認識他的人，都熱情地跟他打招呼：“老齊，今兒怎么回來了？“
齊世本充耳不聞，他顧不上跟人寒暄，急忙往王連勝的屋子跑去。
他一下子把門推開，正好就迎上了王連勝驚訝的眼神，齊世本結結巴巴地：“王同志，求您救救人吧。”
王連勝忙站起身子：“老齊，怎么回事，坐下說。”
“不能坐了，救人要緊呀！王同志，您快讓咱的軍醫跟俺去救人吧！”
“怎么回事，老齊，你快說！”見齊世本急成這個樣子，王連勝也跟著急了，他連門都沒關，帶著齊世本就往外走。
“王同志呀，俺村里的人今天可能是吃了地主家有毒的驢肉，凡是吃了肉的人，都上吐下瀉的，嚷嚷著肚子疼呢。”
“好，一會兒見了軍醫，你可把這事跟他們說清楚了。”
兩人急乎乎地來到兵工廠的衛生室，衛生室里燈火通明，有人在值班。
進來后，齊世本如實地把他所見的情況跟軍醫說了一遍。
衛生室里有兩個軍醫，他們商量了一下，一致認為病人肯定是吃了有毒的東西，才造成這種情況。
帶上充足的藥物和器皿，兩個軍醫決定隨著齊世本走一趟。
臨行時，王連勝看著齊世本只穿著一個空心棉襖，因為又冷又擔心，正在瑟瑟發抖。
王連勝忙把自己身上的軍大衣給脫下，披在齊世本身上：“老齊，穿著吧，都指望著你呢，你可別再病了。”
“……”這個軍大衣，帶著王連勝的體溫，溫暖了齊世本一輩子。
千言萬語堵在嗓眼，齊世本居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快走吧，病人耽擱不得。”王連勝去把齊世本的馬解下來，將韁繩塞進齊世本的手中。
齊世本在前面帶路，兩個軍醫騎著馬在后面緊緊相隨。
兩個多鐘頭之后，他們三人已經進村了。
農村人珍惜那點兒煤油，一般天黑之后就上炕睡覺了，可是今天卻與往日不同，他們進村之后，看到很多人家都亮著昏黃的燈光。
偶爾，還有幾聲凄慘的哭聲，劃破這沉寂的夜晚。
引得幾只老狗不知所以然，驚懼地沖黑漆漆的天空一陣狂吠。
一行三人馬不停蹄，直奔齊世本的家。還未走近，齊世本就聽到屋里哭聲一片。
糟了！
齊世本心頭一凜，他推開虛掩的院門，大步向家里跑去。
等他推開屋門一看，他的心馬上就如掉進了三九天的冰窟窿里。
地上有有一個門板，門板上直挺挺地躺著他的二嫂。
金雪花抱著齊錦義，坐在旁邊的馬扎上，正在哭天抹淚的。
三兒摟著齊錦平跪在地上，齊錦平軟塌塌地倒在三兒的懷里，正“娘呀，娘呀”地哭著。
聽到了動靜，三兒一回頭，看到齊世本之后像是忽然看到了黎明。
他的眼神一亮：“三叔，三叔”叫了兩聲，忽然又嗚咽著了，只知道嗚嗚地哭個不停。
“雪花，二嫂怎么了？”齊世本蹲在地上，抬起頭急切地看著金雪花。
金雪花有些哆嗦，她哭得兩眼通紅：“你快看看，二嫂死了。”
死了？！！！
齊世本的腦子嗡地一聲。
“二嫂，二嫂！”他低下頭，大聲地喊了兩聲。
二嫂臉色青白，眼睛緊閉，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這時候，兩個軍醫也把馬拴好，跟著齊世本進了屋門。
“醫生，醫生，你們快來救救他們。”齊世本像是見到了救星，忙站起來懇求著。
“好，你們先讓讓，我們看看病人。”醫生放下藥箱，過來蹲下查看病人。
先是翻了翻二嫂的眼皮，然后從藥箱里拿出聽診器，放在二嫂的胸口。
聽了一會兒，醫生搖了搖頭。
看著兩個醫生的表情，齊世本最后一點兒希望也破滅了。
不過，他仍然不死心，噗通一下就跪倒在地：“醫生呀，俺這二嫂跟了俺二哥，可是一天福也沒享著呀，這好日子還沒來呢……你們行行好，快救救她吧。”
醫生明知道病人已經死了，他們就是神仙也無力回天了，可是為了安慰齊世本，還是對齊世本說了一聲：“你們男人都回避。”
接著，開始解二嫂的衣服，灌腸、洗胃……
忙的不可開交。
齊世本領著家人回到炕上，他一轉眼，又看到了病怏怏的侄子，他猛地一拍腦袋。
哎呀，他是個死人呀！
這還有個活的呢，可不能讓二哥失去老婆后，再失去這唯一的兒子了。
“醫生，這還有一個病人呢。”齊世本跺著腳，懊惱極了。
“好的，馬上來。”過來一個醫生，開始給齊錦平檢查，然后又是洗胃、催吐、灌腸，然后給喂了幾片抗菌素。
忙活一陣過后，醫生還拿出了一個瓶子，瓶子里裝滿了水，讓齊世本找了個架子把瓶子掛起來，然后把針頭扎在齊錦平的手背上。
一番忙活之后，齊錦平倒是看起來好受了許多，他閉著淚濕的雙眼睡著了。
可是，二嫂那邊的情況，半絲都沒有好轉。
那個負責救治的醫生，用盡了各種辦法，二嫂沒有絲毫反應。
齊世本想哭，想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