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世本拿起紅紙和剪刀,先剪了一些大大小小的喜字,然后又剪了年年有余,五子登科等圖案。
齊世本一邊剪,齊世生一邊忙著打漿糊張貼。
一會兒功夫,新娘子娘家的人來了,他們挑著一個箱子,兩把杌子,一套簇新的被褥。
這個禮節,在農村叫送嫁妝,是在正式迎娶頭一天的儀式。
這樣的嫁妝,在村里人看來,已經算是非常體面了。
到了正式迎娶的這一天,天還沒亮,齊世生就騎著租來的毛驢去接新媳婦去了,等八九點鐘的時候,新娘子坐著毛驢來了。
在農村,娶親的時候,富裕人家雇頂轎子,普通人家的新娘子有頭毛驢坐就不錯了,這叫坐舢子(簡化的)。
新娘子進屋了,盤腿坐在炕上,這就坐福。
新娘子的坐福很重要,講究很多,要挺腰盤腿,腳不能露在外面,不然會被人笑話的。
齊世本看了看羞澀又喜慶的新娘子。
嗯,不錯!
身材高挑,面容靦腆帶笑,是個好脾氣的。
在這紛亂年代的婚事,也就是簡單地熱鬧一下,到了傍晚,齊世本看看沒什么可忙的了,就帶著三兒又回到了他的破屋中。
回來之后,他想了又想,雖然覺得自己的決絕會傷了翠花,但是他實在怕金雪花再出什么意外,齊世本還是委婉地跟東家說明了自己的意思。
李寶財倒是大吃了一驚,連忙問他:“為什么?”
普通的長工,可都眼巴巴地盼望著東家能給自己賞個丫鬟呢,到了齊世本這里,這怎么還把好事往外推呢?
沒辦法,齊世本只好搪塞道:“老爺,這兵荒馬亂的,俺一個人吃飽了不餓,要是拖家帶口的,怕分了心呢。”
齊世本的這話,倒是讓李寶財有了共鳴。是呀,這么的世道,誰愿意找麻煩呢。
前幾天,還聽說日本人在他們村不遠的地方行兇了呢。大白天的直接闖進人家的家里去,又是搶糧又是搶人的。
此事,就這么無聲無息地過去了。
翠花偷偷地哭了幾場,再見了齊世本,總是撅著個嘴,不稀得搭理他。
之后的日子,齊世本就忙活開了。
端午節到了,暖風吹熟了麥浪,人們進入了緊張的夏收季節。
麥收算是一年中比較忙的時節了,早上,趁露水把小麥打的有些濕了,割起來不那么扎人,也不會掉麥穗兒,人們都是早早地起來,先去地里割上幾隴。
割麥子,也講究技巧,首先,要把鐮刀磨的鋒利無比。割的時候,不能蹲著,要站直了身子然后彎下腰來,右手拿鐮,左手籠著麥秸。
齊世本是割麥子的行家,他割的又快又好,往往別人才割完一隴,他差不多已經割完兩隴了。
割完了麥子,要把麥子脫穗晾曬,然后裝袋儲存。
這些活兒,都非常累人,東家也往往在這個時候會善心大發,給大家蒸幾鍋大餑餑犒勞一下。
等小麥全都晾曬過了,裝缸封存的封存,磨面的磨面,一切都收拾好了,天氣也越來越熱了。
…………
時光,在艱澀的生活中,在人們膽戰心驚中,慢慢熬走。
春去秋來,四年的時間過去了,現在已經是1942年了。
這幾年,人們的日子簡直過的比黃連還苦,就連地主李寶財都快撐不住了,上面三天兩頭地下來征糧征錢。
還弄什么良民證,搞什么聯保連坐,一家出事,全體跟著倒霉。
這一年,膠東被日軍無數次地清洗,掃蕩,整個天空都是烏云密布,上面還時不時地飛過幾架灰色的飛機。
每當那令人心悸的轟隆聲響起時,人們便紛紛像過街的老鼠時的,恨不得找個地洞鉆進去。
李寶財家早已挖好了無數的地洞。
這一天,當兩架飛機又在頭頂飛過時,嚇得齊世本趕緊把飼養場僅有的兩頭騾子,拉到挖好的地道里藏了起來。
現在他的這個飼養場,已經空有虛名了。
豬是不敢養了,即使養了也要被牽走。只能在地道里偷著養幾只母雞,留著下個蛋給東家打打牙祭。
還多虧李寶財心眼多,在山上的山洞里藏著兩匹馬,兩頭小毛驢,不然的話,他家也跟普通的農家差不多了。
冬天,一個灰蒙蒙的上午,李寶財的堂屋里一片蕭索冷清。
他縮著脖子,袖著兩只手,在那里哀聲嘆氣,旁邊是他那個跟他一樣愁眉不展的老婆。
經過這幾年的揉搓,李王氏更加瘦了,也更老了。
她向來精明閃亮的三角眼,此時都似乎失去了過去的光彩。
“老爺,李寶漢問咱們要兩千斤的麥子,你說這可咋辦呢?”李王氏深陷的眼窩里,這幾年也不知怎么的,總是像盛滿了淚水。
“咋辦,咋辦?你問俺,俺問誰去?”李寶財沒好氣地把煙袋往桌子上一扔,沖著李王氏怒吼一聲。
李王氏癟了癟嘴,沒敢回言。
心里卻在嘀咕:天天就知道跟個老娘們嘰歪,有這本事,你咋不去找李寶漢拼命去?
李寶漢是他們的本家,但是已經出了五服,算不上有多親近。
以前的時候,兩家交集也不多。
李寶漢家里雖說不是很窮,可日子也沒好過到哪兒去,只有在東山很遠的地方有幾畝薄田,孩子又多,平時在村里碰到李寶財,總是點頭哈腰的。
可是,自從李寶漢的二兒子,在外面混了個什么日偽軍的保安大隊長,李寶漢在村里可是橫著走了。
前天,他就耀武揚威地來到李寶財家,說是要李寶財趕緊準備兩千斤麥子,不然,他兒子就親自帶人來了。
李寶財兩口子正說著話,就聽外面老劉故意嚷高的聲音:“李大爺,您來啦?”
李寶財馬上緊張起來,他趕緊低聲囑咐老婆:“那喪門星又來了,他一來你就趕緊裝窮。”
李王氏小聲嘀咕一句:“還用裝么?咱現在已經很窮了。”
李王氏的話音還在半空中回蕩,就聽外面傳來幾聲故意加重的腳步聲。
老劉在外面敲了敲門:“老爺,大奶奶,李大爺來了。”